第一十章

　　這天是周五，鄰鄉教委的周主任帶著兩三個人下午來找白碩金主任商量什么事，傍晚時白主任硬把他們留下來吃飯，還叫上劉建強、李建明、林笙、宋德旺、張士佳作陪，正好湊足一桌。

　　推杯換盞之間，不少人的酒興開始濃起來了，飲酒少的只有李建明、林笙，張士佳說自己是個女同志，婉轉而堅決地表示不喝，白碩金也有意保護她，給她上了兩瓶飲料。

　　周主任矮胖身材，臉龐也顯得虛腫，把眼睛幾乎擠成了一條縫，在白碩金等人的激勸之下，越唱酒越興奮，越興奮越豪爽，嗓門也大起來，洪亮如鐘：“我說白主任，常言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不知李干事和林干事是真得羞敏，還是想后發制人。李干事年歲稍大一些，我就不為難你了。林干事這么年輕，就讓他代表吧，來來來，我親自給林干事倒上一杯，表示我的敬意，這杯酒你可要一口干了！”說完他給林笙倒了滿滿一大杯，足足三兩，倒完后，他用自己倒滿酒的小杯碰了碰這個大杯。

　　“我來替他唱吧，他酒量有限。”宋德旺想把那杯酒端到自己面前。

　　“那可不行，”周主任把手一伸，故作莊嚴地說道：“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替的，他娶媳婦，你能替他入洞房嗎？哈哈哈……這是檢驗以白主任為首的鎮教委綜合戰斗力的時候，你說是不是呀，白老兄？”

　　林笙連忙推辭道：“周主任，我沒喝過酒，酒量真得不行。”

　　“沒喝過酒怎知自己不行，我像你這么年輕的時候，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酒風看作風，酒品看人品嘛，再說明后兩天是周未，該休息了，今天可以多唱一點，來，說干就干，干了，干了，一口干了，我已經給你碰過杯了！”周主任繼續“將軍”。

　　劉建強忙替林笙推辭，剛一張嘴，被周主任手下的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壓下去了。

　　“那我先干了。”周主任端杯一“叭嗒”嘴，把酒倒到肚中，這是進一步“將軍”。

　　“小林呀，周主任一片心意，盛情難卻呀。”這時白碩金淡淡地說，用眼角的余光冷然瞥著林笙。

　　“我真不能喝，我就喝一口吧，”林笙不容別人再說什么，喝了一口酒，然后站起身，恭敬地說道：“真不湊巧，我有點兒急事出去要辦一下，先行告辭，請周主任、請光臨的同志們吃好喝好。”說著，便走出了雅間。

　　“哎喲，白老兄，我是不是剛才有些過火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呀……”

　　“哪里，哪里，周兄，別見外，他呀，迂得不行，文人嘛，就這個性……”

　　“來來來，大家接著喝，不醉不休……”

　　“好，我敬你一杯……”

　　里面的嘈雜聲漸漸地在林笙耳中變淡了，消失了……

　　他來到外面，呼吸著夜風中清新的氣息，望著北斗星柄西斗東的璀璨神姿，他又依據北斗星的指引，找到了那顆有些黯淡的北極星，他以它為參考，調整著自己的站位，好站在面向正北的位置……

　　他似乎忘懷了剛才的不快，突然間，他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自己剛才喝的酒發作了。

　　他喃喃自語：“高興時千杯不醉，失意時一口酩酊……”

　　“呵呵呵……”他發出一陣苦笑，又搖了搖頭，仿佛甩掉了一切煩擾，然后裹著夜色，躑躅地走在回教委宿舍的路上……

　　晚上，他又做了那種令人徬徨迷惘、孤獨無助的夢……

　　他夢見自己從高山之巔失足跌落在一片大海，他在海水中掙扎著，嗆了幾口海水，竟然是酒的味道！

　　他好不容易爬上岸，向遠處走著、走著，離大海越遠越好，可他卻走入了彌漫天地的濃霧之中，他分不清東西南北，跌跌撞撞，磕磕絆絆，他大聲吶喊，看有沒有人幫助他，他把嗓子都喊啞了，四周卻沒有一點聲息！

　　他痛苦地蹲下身子，雙手交叉抱住自己的雙肩……

　　他忽然感覺有人拍他的肩頭，說：“跟我來……”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優美動聽，空靈漂渺。他遠遠地跟著她，她著一襲素色的裙裳，在濃霧中迤邐而行……他追不上她，只能遠遠地與她向同一個地方偕行……

　　依舊是彌漫天地間的濃霧，他們似乎一直在霧中走了好多年，他感覺自己的胡須已經生長得有尺把長了，他感覺自己臉上爬滿皺紋……

　　“怎么還看不見太陽？”他忍耐不住了，問道。

　　“這就是太陽。”她遠遠地拋給他一個東西。

　　他忙用手接住，啊？！太陽竟是一個皺巴巴的蘋果，上面還長了一些霉菌！他像捧著一個刺猬似地，趕緊把它扔了。

　　“陽光呢，我要陽光！”他大聲喊。

　　“你過來，你過來，這里有陽光。”她叫他。

　　他趕緊跑過去，濃霧突然消散了，眼前鋪天蓋地地飛來一群燃著火焰的蝙蝠，一下子就把他吞沒了……

　　“啊？！”他驀然驚醒，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他索性不睡了，起來沏了一杯濃茶，又半躺半靠在床上，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他感覺夢中那女子的聲音似曾相識，那究竟是誰的呢？他冥思苦想著……

　　第二天上午八點多鐘，他才揉著發紅的眼睛從床上爬起來，洗漱一番，打扮整潔，便信步來到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