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茉莉，你這就要嫁人了么？

　　這幾天的經(jīng)歷對于蘋果的影響是巨大的。但當(dāng)她踏上歸程的那一刻，回家的渴望立刻取代了所有的新奇和驚喜。她顧不得再看馬路旁飛速退后的民房和刷刷刷消失的楊樹，她自言自語道這一切都沒有什么新鮮可言，更何況這是她來山西的時候早已看膩的風(fēng)景。只是當(dāng)她看到路邊的玉米都已經(jīng)躥到一米多高，深綠的葉子在正午的日頭下泛著嘩嘩的油彩的時候，才忍不住憂傷的感嘆，自己已經(jīng)離家兩個月了，不知道家里的一切怎么樣了，時間過的可真是快啊。

　　蘋果進(jìn)家門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了。她帶著一種旅途歸鄉(xiāng)的急切心情，疲憊又愉快的飛奔進(jìn)院子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居然是自己的哥哥李海亮。蘋果對于李海亮在這個時間段出現(xiàn)在家里感到十分的意外，但是久未歸鄉(xiāng)的人，見到家鄉(xiāng)的驢都能倍感親切，幾個月的時間也讓她對哥哥生出了不少親近感，她用罕見的親切聲音叫了一聲：“哥！”便飛快的跑進(jìn)屋里。

　　王芬芳和李大奎見到蘋果，表現(xiàn)出了轉(zhuǎn)瞬即逝的驚喜。興奮的蘋果只捕捉到了這驚喜，卻沒能捕捉到它的短暫，她被父母的情緒鼓舞到了，便開始眼淚汪汪又滔滔不絕的敘說自己這幾個月的經(jīng)歷。當(dāng)然，她略過了自己被羞辱的慘痛回憶和狼狽出逃的事實，而有意的渲染并夸大了自己那些美好又充實的回憶。但很快她意識到了父母的心不在焉，便不滿的停了下來，“爹，娘，你們想啥呢？”

　　此刻王芬芳的臉早已成功變臉，替換上了滿面愁苦，她悲戚的說，“蘋果呀，茉莉不要做工了，她要回家來結(jié)婚哩。你說可咋辦呀。”

　　蘋果微微一驚，但轉(zhuǎn)念一想，茉莉也老大不小了，結(jié)婚也算正常，沒必要大驚小怪，便寬慰道，“姐年紀(jì)不小了，結(jié)婚是好事。你和爹這么難過做啥呀。”

　　王芬芳憂傷的說，“結(jié)婚當(dāng)然是好事，可是她這么嫁了，家里不又少個掙錢的人呀。你哥哥這婚算是沒法結(jié)啦。”

　　按說王芬芳的顧慮當(dāng)屬正常，可蘋果聽了以后卻感覺渾身不舒服。女孩兒的敏感和小性兒使她禁不住想，敢情父母的用心全在哥哥身上，自己和姐姐的幸福就不做數(shù)么？哥哥娶媳婦重要，姐姐嫁人就不重要？爹娘不關(guān)心自己為啥突然跑回來，卻一門心思的專注于李海亮那八字還沒一撇的婚事，她這樣一想，便順道把在山西受的那些屈辱和苦難通通翻了出來，越想越委屈，索性放開嗓子嚎啕大哭起來。

　　王芬芳和李大奎被蘋果的大哭震住了，他們實在無法把這么一句話和一場突如其來的嚎啕大哭聯(lián)系在一起。夫婦倆卸掉滿面愁苦，換上同樣的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覷。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王芬芳夫婦對蘋果的哭聲感到麻木的時候，蘋果終于哭累了，她的聲音漸漸降低，最后隨著長長的一聲嘆息，終于停了下來。她擦擦鼻子，說，“茉莉結(jié)婚就讓她結(jié)。我哥那兒有我呢。”說完把身上的三百四十三塊錢掏出來，塞到王芬芳的手里。

　　茉莉是在幾天后回來的。和蘋果的形單影只不同，她的歸來簡直可以用衣錦還鄉(xiāng)來形容。按說她做工的工廠就在鄰鄉(xiāng)，與大裕村并不遠(yuǎn)；可即便這樣，她還是坐了輛綠皮小摩的回來。突突突的發(fā)動機聲吸引了村人們的眼球，照亮了茉莉的臉，她的臉光膩膩的散著喜悅的光芒，在人們的注目禮中驕傲的走下了車。

　　才不過短短幾個月時間，茉莉卻是大變樣了。都說人靠衣裳馬靠鞍，茉莉人還是那個人，臉兒還是那張臉兒，但是燙了小碎碎卷兒的頭發(fā)和一身合體的鵝黃連衣裙立刻讓她散發(fā)出不一樣的味道。蘋果心情復(fù)雜的想，這種味道似乎和小黃楊那么像，或者，這就是女人味兒？

　　女人的小心眼兒是世間最無需證偽的命題。即便是親姐妹，也是恨人有笑人無，在高下立見的時候落敗的一方也會心里酸溜溜像吃了醋。蘋果也無法免俗，看到茉莉艷光四射的摸樣，立刻化身為一瓶蘋果醋,周身酸溜溜的難過。畢竟同為一母所出，一個風(fēng)風(fēng)光光衣錦還鄉(xiāng)，一個猶如敗寇倉皇逃竄，除非是心寬的能賽馬大的能放羊，否則，任誰都不會高興。

　　當(dāng)然，最惹人注意的并不是茉莉自己，而是她身邊的男人。在思想尚未徹底開放的九十年代，年輕人談戀愛也要偷偷摸摸，萬不可有什么親熱的舉動讓人落了笑柄。而茉莉不。她是親親熱熱的挽著身邊男人的手下的車，在邁門檻的時候，甚至略帶驚慌的抓住了男人的手。這一切讓人們覺得簡直是太有傷風(fēng)化了。一個女娃，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公然讓一個男人牽著手，這像什么話？

　　其實想來也好笑。大裕村的村民們，對男女茍合不以為然，甚至私底下津津樂道，但是對光明正大的戀愛卻多有忌諱。這就好比人們能接受一個裸奔的流浪漢，卻不能容忍一個穿比基尼的大姑娘。顯然王芬芳和李大奎的思想覺悟完全與村民們保持了高度一致，他們深切的感覺到了臉上無光，秉持著剛才的悲憤情緒，推推搡搡的把茉莉和男人擁到屋里，然后砰的關(guān)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