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向春你好！向春再見！

　　而小海卻不。這個小男孩兒身上帶著超越年齡的成熟和懂事。他會和父親一樣早起出攤兒，其余時間會見縫插針的纏著蘋果。這個沒媽的孩子，尤其喜歡牽著蘋果在街上招搖過市，帶著昭告天下的意圖快樂的奔走在小鎮的街道上。當然，他最喜歡的是能夠同時牽著自己的父親和蘋果兩個人出現在公眾場合，并陶醉在自己營造出的一家三口的感覺里。對此，蘋果當然不會沒有感覺，但她默許了小海的舉動，任由人們奇怪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心疼小海的苦心孤詣，愿意成全他這種自欺欺人的小小虛榮。

　　向春則表現的更為靦腆。這個憨厚老實的男人，在人們目光的洗禮下總是表現出有如大姑娘的內斂和新媳婦的羞澀，臉頰飄著明艷的少女般的酡紅。但他心底的愉悅是顯而易見的。這個喪妻許久的男人，他自身的內斂保守使他不可能主動追求異性，但他內心對于女人火熱的渴望不遜于任何一個同齡的男人。蘋果的默許顯然鼓舞了他，終于有一天，在小海罕見缺席的那一刻，他畢生第一次主動握住了一個女人的手。

　　蘋果沒有掙脫，她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個好人，因此只是輕聲說，“明天就有去保定的車了吧？”

　　這一句輕聲的詢問如同一聲驚雷在向春頭頂炸開，這句像是提問更像是提醒的事實澆滅了向春費力積攢起來的勇氣，他像被燙了一樣縮回了手，同樣輕輕的“嗯”了一聲。此時的他如同一只泄了氣的皮球，被人放空了所有底氣，然后像一只受驚的兔子一樣倉皇離去。

　　蘋果悠悠的嘆了口氣。

　　對于蘋果的離去，小海懷揣著和父親一樣的沮喪，但選擇了不同的表現方式。在苦苦哀求蘋果得到拒絕之后，這個倔強又溫順的小男孩悲戚的跑了出去，他幼稚的以為這種賭氣的方式能換回蘋果的同情。但他顯然錯了，在他跑出去沒多久之后再次回到旅店，發現人去屋空的事實，便忍不住坐在地上抽泣起來。

　　向春沒有挽留蘋果，昨晚蘋果對他的婉轉的拒絕已經挑戰了這個羞赧的男人的極限。但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諾，雖然他的拉面攤兒還不需要采購，他仍然帶著蘋果坐大巴車來到了東川縣城，準備在縣城送蘋果坐上通往河北的大巴車。

　　顯然，他們兩個人都不善于掩飾情緒，因此兩人一路上都保持著令人尷尬的沉默。在登上通往東川縣的大巴時，蘋果試圖搶先付錢買票，以此彌補心底對向春的愧疚；向春無聲但有力的按住了蘋果伸出的手，堅持付了車票。這一個動作，透露出了這個老實男人壓抑在心底的些許不滿。

　　但這個男人歸根結底是善良的。周末的東川縣每天各有一班車開往河北，在蘋果也認為自己理所應當坐今天的車走時，向春卻沉默的在汽車站旁邊的旅館訂了兩間房，迎著蘋果詫異的眼神，低聲說，“明天再走。今天帶你在縣城里轉轉。”聲音透著他少有的堅持和不容反駁。

　　人們對于自己受到的傷害總是念念不忘，而對于別人的愧疚卻很容易灰飛煙滅。隨著東川縣城的景色在蘋果眼中徐徐展開，蘋果的內心被欣喜與好奇完全占據，剛剛的歉疚一掃而空。如果說康城鎮是個衣著普通的小姑娘，那東川縣就是一個盛裝華服的貴婦，這里的事物不但填補了蘋果認知上的空缺，更是直接達到了她想象中極致的完美；她像所有初來乍到的人一樣，貪婪的希望把周圍的一切通通納入視野內，并激動的對著向春表達自己內心起伏的波瀾。

　　此時向春表現出了父親面對無知女兒時的大度，他一邊配合著蘋果語無倫次的表述，一邊竭盡自己所能的講述著自己對這個縣城的了解。在把東川縣城的主街道走馬觀花看過以后，他慷慨的請蘋果到電影院看了場電影，并請她吃了快餐。不過，雖然他已經盡力的表現自己的嫻熟，但第一次進電影院的他仍然不可避免的表現出了稚嫩的無所適從，這一點沒能逃過蘋果敏感的眼睛，令她在人群中感到十分的羞愧與難堪。

　　愉快的白天很快過去了，兩個疲憊又興奮的人在路邊的大排檔吃晚飯。經過一天的演練，蘋果已經自如很多，她和向春像這個城市里許許多多的人一樣，并沒有要吃大餐的激動情緒，而像吃一頓便飯一樣，坦然又隨意的坐在餐桌前。他們點了肉串，毛豆，花生米，什錦拌菜，并且沒忘了來兩瓶啤酒，還特意告訴服務員要冰鎮不要常溫。

　　到了第二天離別時，兩個人依然盡量保持著隨意自如。蘋果坐上大巴車以后，微笑著朝向春揮了揮手，向春禮貌的微微一笑，報以彬彬有禮的揮手，然后利落的轉身離開。

　　一切都平靜的好像在他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