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蘋果，快跑，快跑呀！

周一，到了。

裁縫樂呵呵的走進門，提著他的裁縫家什，一個裝針線皮尺的小竹籃筐，輕輕快快的走在前面，后面跟著個瘦瘦小小的小學徒，背著個大大的皮簍子。進了里屋，小學徒“嘩”地解開皮簍子，大把掏出了幾件衣服攤在桌子上。

農村畢竟不如城市花哨事情多，因此鮮有個八卦，便顯得尤為可貴。蘋果今天要試新衣這般稀松平常的事，居然也招來了不少圍觀者。要說女人永不覺自己姿色少，更不嫌自己衣服多，這話是再正確不過；平日里除了嚼舌便無事可做的二房三房，早早就陪著大太太等著看新娘子試衣服。

蘋果一直提心吊膽的盯著裁縫，她試圖從裁縫身上看出一點將要帶自己逃走的蛛絲馬跡。但裁縫樂呵呵的給她披衣服，整頭發，一絲一毫不見任何異樣。她臉色慢慢變的灰白，心里一點一點的開始絕望，待到最后裁縫給她穿戴完畢拉到幾個老婆面前展示的時候，她蒼白的臉和空洞的眼神，配上一身喜慶的大紅衣服，十足如女鬼一般，結結實實的給了她們幾個一個大大的驚喜。二太太忍不住尖叫起來，“我的媽呀，嚇死我了！”大太太不悅地一瞪眼，但依然掩飾不住臉上強作鎮定的緊張。

正在這時，青琪過來了。

青琪臉上的微笑如一抹春風舒緩了她們的恐慌，三個女人望著自己曾經的戰友，目光中帶著純粹和真誠的友好。青琪笑吟吟的說，“我明天就走了。今天來看看新娘子。”說著抬頭看了看蘋果灰白的臉，說道，“真漂亮?！?/p>

蘋果對青琪是有好感的，聽了這句明顯口是心非的話，還是苦笑笑作為應答。然后幾個女人便陷入了集體的沉默當中。

忽然門前三少爺的身影一閃而過，如黑貓警長一般機警的大太太迅速捕捉到這一幕，厲聲叫道，“東國，你在干什么？”

東國聽到母親的呼喚，快樂的飛奔回來，小心翼翼地攤開雙手，叫道，“娘，你快看呀，我有一堆銀珠子！”

外面日頭正烈，燦爛的陽光下，只見到東國手里果然是銀燦燦的一大片。

大太太見兒子玩的正開心，便不以為意，扭過臉來招呼幾個女人繼續看衣服，只有青琪笑吟吟的迎上去，“東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走近東國，青琪突然臉色一變，失聲驚叫道，“天啊，大太太你快過來，東國手里拿的是水銀！”

大太太趕忙跑上去，她不認得水銀，卻看到東國的兩只手和手腕子現出隱隱的青色。

青琪焦急道，“摸了水銀，是會死人的！趕緊送醫院??！”

大太太大驚，揮手打掉了東國手中的銀珠子，大叫道，“快來人！送少爺去醫院！”

幾個工人急急忙忙奔過來，扛起嚇傻了的三少爺，攙著驚慌失措的大太太，一行人匆匆去醫院了。

二房和三房對視了一下，公認這是個上位的良機，便也急忙追了上去。

見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青琪慢慢扭過頭，迎上蘋果的雙眼，微笑道，“妹妹，快走吧！”

蘋果激動的不知所以，青琪沉穩下來，命裁縫的小跟班兒拿過皮簍子，讓蘋果鉆進去，蘋果連忙鉆進去，又覺得一切來的太突然，探出頭來想和青琪說句話。青琪卻不看她，只小聲說，“離開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小跟班兒這時已經身手利索的把皮簍子扛上身，跟裁縫一起，就像來時一樣，低眉順眼的走出陳家大院。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蘋果感覺走了很長很長的路，又像是很短很短的時間，小跟班把蘋果放了下來。

裁縫依舊是瞇著眼樂呵呵的樣子，“跑呀，快跑呀！沿著這條大路，翻過前面一道山，別回頭，山的另一頭就有馬路，只要上了馬路，就沒人能抓到你啦！”

蘋果忘記了說聲道別的話，甚至沒顧得上回頭看一眼裁縫，便大步飛跑了起來。她帶起了初秋冷冷的呼呼的山風，穿過了大片大片幽綠的樹林，跑過了空曠的濕漉漉的黃土地，跑過了她波瀾不驚的十幾年人生，跑過了她善良的于心不忍和突如其來的侮辱和災難，她跑的沒有了力氣卻依然沒有停下，跑的滿臉眼淚，大口喘氣，卻沒有哭出聲來。

有幾次她覺得天似乎已經黑了，眼前的路看不見了，但搖搖頭發現眼前依然是初秋烏突突的天，腳下是刷刷刷后退的土路和雜草，她絕望的想到天是要一直亮下去了，停下來就會被發現了，于是麻木的拖著雙腿一直不停的跑，直到她看到周圍的暮靄漫上來，再也看不清腳下的路，才確定天是真的黑了，于是放心的閉上眼睛，軟軟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