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五年六月十一日,皇帝終于徹徹底底地爽了一把:親筆題寫了黃河澄清碑文,令勒石立碑于江南清口河南武陟縣兩處河神廟內。(注1)
從進過早膳起,就到勤政殿議事、發(fā)諭旨和引見官員,直忙到中午的皇帝,一回到九州清晏沐浴、更衣后,就一直寫寫改改折騰到蘇培盛小心翼翼催了三、四遍,方才進了膳;剛擱下碗筷,就又提起了筆,足足又折騰了一個時辰,這才放下筆;向奉召前來的十三搖頭晃腦地讀了一遍碑文,讀罷兩眼放光地問道:“賢弟以為如何?”
十三略一躬身道:“臣弟自幼即佩服四哥文才,今日更覺望塵莫及!只是——四哥將盛世之功全數歸于圣祖皇考,只字未提自己的功績。。。這會不會太過謙了些?”語氣中頗有幾分不服氣。
皇帝了然地一笑:“你呀。。。你對朕愛重之心、拳拳之意朕自是深知;只是朕這才在位幾年?居功幾何?”
“皇考他老人家可是在位一個甲子還有零,居功甚偉!朕若是在這碑文中與他老人家爭功,能有什么臉?沒得白讓天下人笑話!”
“這千年難遇之嘉瑞祥征獨獨出在本朝,你道世人都不知理的嗎?咱們?yōu)閲鵀槊褡隽诉@么多事兒,天下人難道都不識好歹的嗎?你只管放心又放心,咱們的功績,天下后世自會有公論的!”
欣然看著他眉飛色舞、意氣風發(fā)的神情,心中不禁又疼又憐、暗自唏噓不已:這個常常可以自負到沒有天理的男人,卻真真在大是大非面前能保持異常的清醒啊!難怪康熙最后選定了他!試問,他的兄弟哪一個能做到他這樣?!
可憐他今日如此自信天下人會奉他為賢君圣主、以他兄弟倆為君臣楷模;怎能料到會遭受曾靜投書案那樣的打擊?!更做夢也沒可能料想到,后世人會對他有那樣褒貶懸殊的置評?!。。。。。。
這邊廂欣然在為他悄悄難過,那邊廂他自己卻情緒高昂、精神頭十足;十三前腳才走,郎中海望后腳就奉召進了門。
皇帝對他面?zhèn)骺谥I道:“萬字房西一路第二間門外板墻上安呼童鐘一件,對戲臺屋內安耳順風一件,帽架一件,水牌一件,香袋一件。”(注2)
又絮絮地詳細講了一通對那些個物件兒的要求,聽得欣然一頭黑線:這人腦子是什么材料做的呀?!成天操心的國情政事、大事小情還少嗎?!連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也操不完的心!難道腦子里面是臺超級計算機嗎。。。。。。
他倒好,到了晚間還興興頭頭地跟欣然說:“這大熱的天兒,整個園子最涼快的就是萬字房;今兒下旨讓他們在里頭安了呼童鐘,以后咱們去乘涼就統(tǒng)統(tǒng)不讓人在邊上擾著,就你一人陪著朕——朕想得周全吧?”
又掛起一臉壞笑逗趣道:“不過,你可別起什么歪心思、邪念頭?!朕可是正人君子,別想著趁四下無人‘調戲’朕——最后吃虧的可不是朕!”
臊得欣然直用兩個小拳頭輕輕在他胸前邊敲打、邊撒嬌地嗔道:“皇上——您最壞了!老是這么取笑人家,人家還沒處說理去。。。”
兩人嬉鬧著直笑作了一團。。。。。。
七月初三日,并不被皇帝和大臣們認為是多大個事兒的“成都瘋子嚷鬧”事件,被川陜總督岳鐘琪給奏報了上來;卻引得欣然的高度關注:這可是被學者和四粉們常常拿來與曾靜投書案相比照的重大事件啊!某人對這兩件事的態(tài)度和處理可是天差地別呢!欣然悄然避入暖閣,仔細傾聽著明間里皇帝與內閣大臣們的對話。
皇帝惱怒的聲音率先響起:“今兒岳鐘琪在折子里說,成都府城中有一男子沿街叫喊說:岳鐘琪帶領川陜兵馬欲行造反;人已經被提督黃廷桂拿獲;岳鐘琪說他不便出面檄訊,也不敢隱匿,請旨如何辦理;你們瞧瞧此事當如何辦理?”
十三試探地道:“回皇上,依臣愚見,岳鐘琪既是不便出面,便指一名屬員先行審問,將問出之結果回奏皇上,再行請旨。”
皇帝冷哼一聲道:“怡親王所見只是尋常處理之法;殊不知那岳鐘琪并非不知當如何料理;實在是向朕訴苦來的!”
“自當年平定羅卜藏丹津之時朕重用年羹堯與岳鐘琪起,就有無數人在朕前讒言謗譖他兩個;尤其是對岳鐘琪,更是謗書一籮筐!”
“好些人都說他乃是岳飛之后,必會修宋金之報復;此等言論實是荒唐悖謬之極!”
“岳鐘琪不僅才通文武、懋卓功勛,而其一片赤心、公忠純篤,求之古名臣中亦不易見!”
“朕能任他以西陲之要地、付他以川陜之重兵,就是因深知其必能造福封疆、深信其斷不會負朕!”
“若有人懷疑岳鐘琪會有二心,朕定親自力保他!”
停下話語,又目光咄咄地一個個挨著逼視了一遍內閣大臣們,才又接道:“你們怎么說?”
幾個人忙齊刷刷跪下回道:“臣等俱可力保岳鐘琪斷無二心——”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示意眾人起身;目光卻越發(fā)犀利、嗓門兒也隨著拔高了一截:
“岳鐘琪與爾等均是公忠赤心,卻難保有陰險奸邪之徒,心存悖亂、因不得遂其私意而造作流言蜚語、煽惑人心、讒毀忠赤之大臣,以摧折國家之柱石!”
說到此處,已是聲色俱厲、眼中隱有殺氣,令人不敢仰視:“此等造言生事之奸人,其罪可勝誅乎?!!”
一眾大臣聞得此言,全都汗如漿出,卻沒一個敢動彈一下去擦拭的!
皇帝見了,心中十分自得地暗暗發(fā)笑;放緩語氣又道:“朕想此等奸人必是不知朕之心、亦不知岳鐘琪之心、更不知朕君臣相信之心!因此欲肆其鬼魅之伎倆而已!不過是自昧良心、自招禍患而已!于岳鐘琪能有何傷?!”
冷笑兩聲,面上略有得色道:“去年黃廷桂赴任時朕即面諭他:讒毀岳鐘琪的大有人在,切不可聽信浮言;惟當與他合力齊心以辦公事;今日這等事原是朕早有預料;此造言之人斷非出于無因!未知是否有懷挾私怨者暗中指使?!”
“著將人交與黃炳、黃廷桂會同嚴審,不要叫他畏罪自盡、也不可叫奸人殺人滅口了!此事關系污讒國家大臣、非民間誣告可比;務必審出實情為要!”(注3)
欣然在暖閣里聽到此處,不禁再次汗顏:這人的多疑還真不只是傳說!心思細密也是真真令人咂舌——不過,也很是懂得抓大放小:后來成都方面奏報說其實那人是個瘋子,一時瘋病發(fā)作才胡言亂語、大聲嚷鬧的,請旨斬立決;被他否決說‘何用與瘋癲之人計較’——倒真是個內心深處對弱者充滿慈悲的、有佛心之人啊。。。。。。
注1、 注3——引用自《雍正朝起居注》《清實錄世宗憲皇帝卷》當日記載。
注2——引用自楊啟樵專著《揭開雍正皇帝隱秘的面紗》中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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