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時,尹延年才總算是聽懂了她方才的話了。于是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奇異,五官各行其是,不由自己作主。
一瞧那種表情,晏蓮影心思:“咦,莫非價開得太高?他不好意思應(yīng)承?唉,一個人要是窮慣了,若突然一天,有這么大的一筆橫財擱在面前,請他笑納,難免也會歡喜得說不出話來的。
“只是我走得匆忙,身上沒帶銀兩,這五十兩銀子,要等到長安以后,我再派人送信給我爹爹,請他老人家付給你。”
尹延年定了定神,粲然而笑,一口答應(yīng)了她的請托。一激動,話都說得不利落了。
一時兩人俱喜笑顏開。同時為了路途中不引人疑心,二人約定以兄、弟相稱。
而晏蓮影歡喜之余,還有著十分的得意:未料自己的計策如此高明!既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得力的保鏢,也令尹延年發(fā)了一筆橫財。這樣一舉兩得的妙計,天底下除了又聰明、又豪爽、又靈慧的晏府大小姐,還有誰人想得出?她越想,越是忍不住地佩服自己。
第三章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早飯魚絲面才落肚,船已到碼頭,付過船資,依依惜別了友善熱心的船家大嬸一家,二人離舟登岸。尹延年召了輛車,兩人上車,直驅(qū)金陵。
正值初春,輕風和熙拂面,撲鼻一陣陣沁人心脾的清香――是路途兩側(cè),千萬樹開得正好的桃花。
而粉白的花林外,是遠處那一抹淡淡的青山。
清風徐徐吹來,二人舉目眺望,見路兩旁,淺青色的枝葉中跳動著朝陽的姿影,明澈的江水里倒映著桃花的緋紅。碧竹氤氳,流水淙淙。當如此景致,便是再愁天慘地的人,也豁然開朗了。
還離城里許之遙,便望見了金陵城樓在參差的古木中,巍峨壯觀、金碧交映,被清晨的陽光一照,熠熠生光、氣勢非凡。
“真不愧為六朝古都!的確有龍蟠虎踞的氣象,只可惜,那些千古帝王,如今又安在哉?”
“明弟說的是,金陵自南朝五代以降,有多少帝王將相、英雄豪杰曾在此飲馬長江,擲鞭斷流。但最后,他們又得到了些什么呢?只苦了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
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澹云閑今古同。
鳥去鳥來山色里,人歌人哭水聲中。
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
惆悵無因見范蠡,參差煙樹五湖東。”
尹延年低呤杜牧的七律,語聲沉喟,飽蘊了太多的滄桑和感慨。
“這些圣君賢相為了他們所謂的“千秋霸業(yè)”,東砍西殺,殺得血流成河,殺得白骨蔽于野,千里無人煙。什么一世、二世、萬萬世?到頭來,又有幾個朝代拖過了五百年?什么仁政、明君,又有幾個皇帝真的救了百姓于水火?只徒然留下了無數(shù)白骨,和無數(shù)孤兒寡婦的眼淚。”
尹延年不由得側(cè)臉,深深瞥了她一眼,尋思:沒想到一個養(yǎng)在深閨、長在繡樓之中的千金小姐,也會有如此過人的見識。
進城二人尋客店開了兩間房,尹延年便打聽簡神醫(yī)的寓所去了。
晏蓮影倚坐在一張竹榻上,見窗外就是風情萬種的十里秦淮。
河岸邊,千萬樹桃花燦若云霞,高樓下、柳煙中、畫舫內(nèi),觸目皆是游春的妖童媛女。
那些少女,人人纖腰束素、遷延顧步、拈花淺笑、回首斂裾。而那些少年,亦俱是輕裘緩帶、衣鮮冠顯、風流倜儻、意氣自喜—一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時節(jié)。
翦翦清風中、飄飄花瓣里,不知從哪張畫舫上,飄來了一縷曼妙的歌聲: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①①北宋-韋莊《思帝鄉(xiāng)》
她伏在窗欄上,眼望此景、耳聞此歌、心慕此情,于是神飛魂蕩、心癡意迷了:唉,要是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能和燕長安在這春日里、花樹下,尋芳賞勝、踏春緩行,自己再為他輕歌一曲,那這一生,更有何求?
正浮思連翩,忽聽門外有人走動,隨即竹簾一掀,進來了三個人。
是尹延年領(lǐng)進來一老頭和一小僮。
這個老頭――五短身材、十分傲氣。乍予人的印象,倒更像個男巫。但最奇的,卻是他的眼睛,竟作灰色!這雙眼睛灰暗冷酷,沒有一絲活氣。晏蓮影一見,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寒戰(zhàn),立即想起了奶娘所說的那些鬼故事中的惡鬼。
簡本眼望窗外,聲音不帶一絲起伏:“中毒的,就是她?”
“是。”
小僮把帶來的藥箱置于桌上,打開,取出一塊折疊整齊的雪白軟緞,仔細擦過椅子;再拿出一方雪白的絲緞椅披,搭在椅背上;然后是一縫制精良的雪白軟緞縟墊,置于椅中,簡本這才坐下。小僮又從箱中捧出一只定窯白瓷蓮瓣茶盞,盞瑩白如粉,器薄而輕。揭開蓋,里面盛著一撮上等六安茶。小僮出門,喚來店伙,往盞中續(xù)了熱水。這時簡本的眼光,才轉(zhuǎn)向晏蓮影。
晏蓮影已除去了鞋襪及足上所纏的白布。簡本眼光在她腳背上一劃,她只覺那眼光竟如一柄快刀,割過足背的肌膚,便連腳骨,也是一陣銳痛。不禁身子往后一縮。
只看一眼,簡本就不再看第二眼:“嶺南蠻人的“糊喉引”,要不是中毒當時就服了一粒靈毒丸,這人現(xiàn)已毒發(fā)身亡了。近三天外敷了兩天的“天心風玉膏”,昨天午后又改成了“碧竹清涼散”。”
晏蓮影雖也驚訝,但她畢竟初歷江湖,并不十分佩服。
而尹延年卻悚然動容了:“簡先生,您真不愧神醫(yī)之名。”喜對晏蓮影:“明弟,看來你的足疾不日可愈了。”
“公子休高興得太早,這毒老夫雖有解救之方,卻終是無用。”
簡本自進來,對晏蓮影就連正眼都不瞧一眼,對尹延年還尊一聲公子,而對她,卻是“這人”。而看神氣,就這樣都還算是客氣的了。
早對他生出一種無可言喻的厭惡恐懼之感,這時晏蓮影再聽他這樣說,怒火上撞,正要斥問,尹延年已搶先道:“簡先生,何以說“雖有方,卻無用?”
簡本慢條斯理地剝著自己保養(yǎng)得極好,長長的手指甲,道:除毒唯一的法子,就是找個精壯男子來,拿嘴把傷處的毒血吸吮干凈。那中毒的人自會痊愈,但吸毒的人卻會當場斃命。治一經(jīng)、損一經(jīng),世上任誰也不會這樣拎不清!所以他才會有此毒雖有解方,卻終是無用的話。
面面相覷,晏、尹二人半晌作聲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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