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班,夜餐過后,大約十一點鐘的樣子吧,看看沒事,我囑咐了我那兩個徒弟幾句,便拿了一本書,躲到模具室去。
模具室只有梁光他師傅一人在。他把頭趴在桌上,雙眼半開半閉,搞不清是睡還是醒。我不敢去打擾他,找了個位置自個看起書來。
模具室外邊是長長的過道。過道里有燈,有長椅,通風好,相對別的地方來說涼爽些,不時有員工過來這里坐坐,透透氣,是小憩的好場所。我也經常來,但今晚我想久看一點書,不想惹來保衛的盤查和找麻煩,故跑到了模具室里面去。
我看著看著書,不知什么時候竟合上了眼。
“哐當”一聲,是下車間修模具的梁光回來了,他弄出的聲響使我警覺得睜開了眼。梁光看到我在,對我點點頭,就啪一下坐到登上,靠著墻壁不一會就迷迷糊糊了起來。上夜班呢,就是累,熬不過瞌睡,梁光實在是疲倦了(很多的時候白天是睡不著的,特別是輪到倒班的時候)。
我揉揉太陽穴,定定神,又繼續看起書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聽到有人喊:“喂,師傅,醒醒,醒醒——”。我抬頭一看,認得是車間機臺上的一名員工,便問:“有什么事?”
“我有塊模具老不對勁,想修修。”
我拿眼瞅瞅梁光他師傅。梁光他師傅站起來半個身子,旋又坐下,用手指指梁光。
有徒弟在,師傅就用不著出馬。
看著熟睡得那么需要休息一下的梁光,我提著工具站起來說:“讓我去看看吧。”混了那么久,跟修模具的人打了那么多的交道,我的修模技藝還是有一定水準的。
走出門時,過道里燈光朦朧,長椅上稀稀地坐了人,有一個人還獨占了一張躺在上面,像是睡著了。我默默地祝福他好運氣,別那么慘被保衛抓著。
其實我也蠻喜歡過道的,空氣較房間里清鮮涼快多了。悶的時候,抱本書坐于靠燈的那張長椅閑閑地看,不也失為一種愜意。盡管燈光處顯眼,但自俞胖子被免職后,保衛科的人隨和多了,碰著也能套幾句近乎,我跟有的保衛還有了交情。查崗的時候,只要你見機的快,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們就只當沒看見。
意外地,我常呆的那張燈光顯眼的長椅上(這張長椅一般是少有人來的,因為處在明處搶眼,很易被保衛揪著,除非你真的是來小憩,只要不超過二十分鐘,保衛不會來理你的),今天卻是另有主人。
主人留了一剪姣好的背影給我們,是個女孩子,蓬松的發卷上扎了些許小辮,低首看書的姿勢很優雅。嗯,想必臉部輪廓也很美麗。
新來的吧,這么好氣質的女孩不可能我以前沒注意到。當然,也有可能是哪位熟識的女孩故意把自己弄得如此神秘兮兮,好吸引我們男同胞的眼球。
是什么樣的好書讓那女子如此著迷?
自己向來是以愛書自許的,見不得好書,一旦發現,非弄到手不可。我決定調侃她一下。
“喂,小姐,什么好書?借我看一下!”經過她身邊時,我很突兀地說,并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來不來得及回答,伸手就把書“奪”了來。
當那女子抬起她那滿是驚愕的臉時,我愣了——怎么就是她?年小蓉!
是不是女孩子們都愛一天換一套紅裝,今天比昨天花枝招展,明天又比今天更分外妖嬈?呵呵呵,女人天生愛打扮,讓人摸不著的女孩喲,你的舊時裝呢?
我很尷尬,又有點緊張,也許還有點怕怕的感覺,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渾身就只想抖。
倒是她盈盈地站立起來,微笑著說:“想看就拿去吧!”
天曉得我竟不知所措,說出了讓我一生當中都在后悔著的一句話:“不不,對不起,還給你,還是你看吧!”
那張該下地獄十八層的嘴呀,真該用線縫起來,或是抽十七八個嘴巴!我就應該順時應勢把書拿著——“好吧,我看看”,多好的機會啊,卻讓我的一句話給堵塞上了。
那是一本三毛的著作,書名我只掃了一眼,就知道是《夢里花落知多少》。我愛的是三毛的書,,她的每一本書我都有看有收藏,而且看來看去都不厭,其中有好些精彩的字句我還能背下來,如《驚夢三十年》里的:
“三十年前與白先勇結緣,三十年后的今天,多少滄海桑田都已成過去,仔細回想起來,怎么就只那一樹盛開的芙蓉花,明亮亮地開在一個小孩子的眼前。”
再如《愛馬》里的:
“很想大大方方地送給世界上每個人一匹馬,當然,是養在心里、夢里、幻想里的那種馬。我有許多匹好馬,是一個高原牧場的主人。至于自己,那匹只屬于我的愛馬,一生都在的。常常,騎著它,在無人的海邊奔跑,馬的毛色,即使在無星無月的夜里,也能發出一種沉潛又凝練的光,是一匹神駒。”
又如《夢里不知身是客》里的:
“讀書多了,容顏自然會改變,許多時候,自己可能以為許多看過的書籍都成過眼煙云,不復記憶,其實它們仍是潛在的。在氣質里、在談吐上、在胸襟的無涯,當然也可能顯露在生活和文學中。”
還有《回娘家》里的這幾句:
“有時候,人生不要那么多情反倒沒有牽絆,沒有苦痛,可是對著我的親人,我卻是情不自禁啊!本是畸零人,偶回娘家,滋味是那么復雜。擲筆嘆息,不再說什么心里的感覺了。”
……
引用了這么多,不要怪我啰嗦,我也不是為了湊字數,我只是想告訴大家一個信息:我是多么的熱愛三毛的文字!我是多么的喜歡三毛!毫無虛假的。記得后來九零年三毛去世的時候,我還曾大慟了一場,陸陸續續寫了五首悼念她的詩歌(這五首詩都收錄在我的另一本書——《春暖了,花一定會開》里,目前正在云文學網里連載,有興趣的朋友可去看看),其中最滿意的是第二首《回來吧,三毛》——
不再來了
不再來了
駱駝淚已干
再哭泣又有何用
/
萬水千山的長路
有誰愿來陪伴呢
沒有了
斯人已不再
/
即連她送我們的那匹白馬
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長長的雨季里
再也見不到那少年的背影
/
惟有落花啊
夢里夢外都紛紛飄落
也惟有夢里
才可聽到她那環佩叮當的蛩音
/
傾國傾城的三毛喲
回來吧,我們需要您
請再為我們在溫柔的夜里
溫柔地講講
那撒哈拉的故事吧
/
長夜多寂寥
回來吧,三毛
我們需要您
之所以最滿意這一首,是由于在這一首里,幾乎概括盡了三毛所有的作品。
愛屋及烏,如果有誰真心地喜歡三毛和她的書,我想,他(她)也就是我所愛悅的人吧。
今天的這本《夢里花落知多少》,里面有一篇與書名同名的文章,其中的最后幾句,讓我印象最深刻:
記得當時年紀小
你愛談天我愛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樹下
風在林梢鳥兒在叫
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
夢里花落知多少
“你也喜歡三毛?”我好似心不在焉地問,其實每個細胞都在傾聽著。
她笑笑,隔了好一會兒,我以為她不回答了,卻聽到一句字斟句酌的話:“是啊,她那看似普通卻是極美的文字里,透著一種不普通的情感,讓人無來由的感動。”
天哪,這是個怎樣的姑娘,多年來我一直苦苦尋求的答案,今天竟被她一語道破。這是怎么了?原來你、我、他這么地愛著三毛,竟是為著這個原因。
看著她,我的眼神漸漸有點暈眩。別一樣的人,謎一樣的女孩,溫柔的眼神,心動的感覺,不一樣的節奏,迷離的憂傷,今生絕不能將她錯過,今生絕不能讓她從我身旁跑掉,今生必得讓她做我最美的新娘。
我不記得是怎樣離開那過道,怎樣從她身邊走開的了,我只記得我急急給那員工修理好模具,飛奔回工程部辦公室,匆匆寫下了下面這些句子——
《真的》
真的沒想到
真的有一天
真的會有一位女孩
真的讓我驚喜不已
真的使我的心 跳個不停
真的把我所有的空間 都占據
真的夜夜 走進我夢里
/
千百次夢里尋找
如今驀然相逢
抑不住內心的狂喜
是她,是她,就是她
第二天,我匆匆把這首詩投進了郵筒,沒有任何猶豫,在收信人那欄上,我工工整整地寫上了三個字:年小蓉。但讓大家失望的是,在寄信欄里,我沒有署上姓名,我只在信紙的末尾,也就是在詩的尾端,簽上了這樣一個名字:宇宙流藝。這是我思來想去的結果,原因是內心還是有點怕怕或者緊張吧,或者干脆說說是缺乏點勇氣也行,我還真不敢捅破那層窗戶紙。
“宇宙流”,是我崇拜的那個日本棋手武宮正樹的稱號,也是學生時代同學們給我起的外號,而“藝”卻是我真實名字里的最后一個字。
“宇宙流藝”,想來也是滑稽,虧我想得出。
不知她看到這樣的一封信后,會作何反應?想的又是什么?
她定會試圖找出寫信的這個人,我想。
又或者,她已猜出寫信的這個人是誰了?
真的,曾今很喜歡三毛的作品,看了一遍又一遍,逐字逐句的;當然,現在也喜歡,只是感覺有些不同而已。 那悼念三毛的五首詩是《詠三毛》《回來吧,三毛》《哭三毛》《罵三毛》《三毛,請把屬于你的都帶走》,都收集在我的另一本書里——《春暖了,花一定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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