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盛情難卻

　　讓我一個人天天都住在小旅館里發悶，又礙于面子不想去和任何人交往，那日子太不好過了。

　　正在這期間，丈母娘突然叫保姆給我送來了一封來自大陸的會議邀請信，原來是小李曾經對我說起過的“亞太地區國際愛情小說研討會”已定于十月下旬在日本大阪召開，為期八天，非得讓我去參加不可，還要我及時給他們一個回音。

　　當天晚上丈母娘在電話里也一再勸我去參加，趁此機會好好放松一下心情。她還說：“近來露露的病情很穩定，你放心去好了，不必有什么后顧之憂。你有你自己的事業，可不能為了露露把你的事業也丟之不顧?！?/p>

　　我想想也對，就決定前去參加。第二天，我給上海的發信單位打去了一個長途，通知了我的決定。

　　接電話的正是小李，她剛接上電話就聽出了是我。

　　“好啊，這幾天我一直在等你的這個電話，雖然我相信你一定會去參加。”小李高聲笑著說，卻很快去關上了辦公室的門，然后把語音放低了?！案嬖V你，你不必直接去日本，可以提前幾天來上海談談你近期的創作計劃，然后和我們出版社的人一起走。這樣，你所有的旅費都可以在我們出版社報銷，能省下一筆錢到日本去花。懂得我的意思了吧？”

　　“謝謝你。不過這有點不好意思。再說，近來我也沒有什么新的創作計劃。會議邀請信上說定了，參加這次會議的海外作家都得自負旅費，我還是自己負擔吧?！?/p>

　　“你??！我現在就向你組稿怎么樣？具體內容等你來到了上海再談，只要有個吸引人的題目和大致的構想就行。我們出版社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向海外作家組稿都可以請到上海來面談創作計劃，對海外作家特別優待，一切費用全部由出版社負擔。臨時想個創作計劃，對你來說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不好。這樣做可能會使你受批評?！?/p>

　　“誰來批評我？我們出版社的領導嗎？又不要他們自己掏腰包！他們也常常這么做，花公家的錢和海外作家拉關系，然后找個機會出國去游山玩水開眼界！你這人太正統了！別的海外作家可不像你這樣，尤其是美籍華人作家，他們很懂得我國的國情，知道這一切完全由公家請客，讓他們住四星級賓館還嫌虧待了他們呢！好吧，就這樣說定了，我等著你的創作計劃！”

　　“不，不……”

　　“還‘不’些什么啊？你不想給我們出版社寫稿了？那可不行！要是你肯給我一點面子，到了日本我一定忠心耿耿地給你當翻譯，隨叫隨到，你想到哪里去玩我都陪著你！大概你還不知道我是個日本通吧，我在上海新聞出版?？茖W校畢業后，就到日本去讀了兩年語言學?！昧耍埬阍跁h開始前三天準時到達上海！別讓我失望！”

　　她把電話掛了。

　　小李在電話里說的那一切，可使我有點心神不定。我已經聽出了她的目的決不僅僅是為了希望我能給她寫稿。換了年輕時候的我，肯定會想入非非，自作多情了。幸虧如今已上了年紀，這方面已是個見多識廣的過來人。我冷靜下來細細想了想，像她這么一個二十四五歲的時髦姑娘，又長得十分出眾，決不可能對我這個六十出頭的老頭子產生什么非分的念頭。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的為人態度和生活作風，聽上去的確存在著很大的問題。她的目的也許正像他們出版社的領導那樣和我拉關系——既然我算得上是一個有點實力的海外作家，家住香港，大概是想找機會請她到香港來參加一次什么活動吧？

　　是的，我從未去過日本，既不通日語又不懂英語，孤身一人到日本去，一下飛機就可能會遇上很多麻煩。能和上海出版界的人一起走，確實會方便得多。也許我太迂腐了，人家那么熱心，我為什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我正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電話鈴響了，還是小李。

　　“剛才你連你家的新電話號也沒有告訴我，幸而我們的電話機上有來電顯示。告訴你，剛才我向你組稿的事我已經向社領導匯報了，他們聽了都很高興，還表揚了我呢。現在我就正式代表出版社向你組稿，這下你該無法推托了吧？社領導都希望你先到上海來，談定了稿子然后和我們一起走。你可以完全放心，再沒話可說了吧？”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無法再推托，便答應了她的要求。

　　從這天開始，我不得不靜下心來構思新的創作計劃，還得準備會議上的發言稿，好像又回到了以往那種生氣勃勃的生活狀態。有事可做，一個人住在小旅館里再也沒有悶得慌的感覺。

　　丈母娘聽說我去日本前，先要到上海去和出版社談創作計劃，也很高興。她說：“這樣才好。露露的病不是短期內能解決的事，你應該振作精神把心思放到你的事業上去。到了日本，如果方便，希望你能抽時間去和露露的姐姐會上一面。她一家就住在大阪，我會把她家的地址和電話告訴你的。我和大女兒已有好久沒聯系了，你可以把露露的情況大體上對她說一下?！?/p>

　　我臨走前一天，不知道為什么心頭滋生了見見露露的強烈愿望，便向媽媽提出了我的要求。丈母娘斷然說：“不必了。偷偷看她一下也沒有什么意思；如果和她公然見面，反而會打攪了她的平靜，誰知道她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來。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她，但還是理智一點好，從她的病情出發來考慮問題。這些天她興趣勃勃地在埋頭學習繪畫，說她長到這么大還沒正正經經地工作過一天，又沒一點專業知識，所以才會被男人不當人看。我以為這是一種好現象。所以你放心走好了，反正也不過那么十天半月的時間。”

　　丈母娘還叮囑我，到了外面，一定要一如既往地樂觀開朗，保持原有的風度，尤其是第一次去國外，更應該讓人們留下一個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