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妹妹的密函(下)
第二天清晨,劍之鋒又到了操場。不管這個妹妹是誰,他都不想辜負妹妹的希望,決心按以前的他一樣跑起來。當他邁開雙腿,大步跑起來的時候,非常驚奇:大步跑起來不但不困難,而且比昨天慢跑還輕松。這使他萬分激動,甚至產生了突然又回人間的幻覺。他流淚了,李老師,特別是那個天上掉下來的妹妹,在他的心目中,很高很大。他們是神仙,他們是菩薩,他們點化他,引領他渡過了人生低谷,走向重生。
晚飯后接到了“妹妹”的第三封信。
之鋒:
看到你今晨跑步的身姿,我的心突然平靜下來,你又是過去的劍之鋒了。過去是這樣,今天還是這樣,沒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好像什么事也未曾發生。
看著你一圈一圈地跑下來,抹著頭上的汗,邁著正常的步子向宿舍樓走來,我笑了,是心在笑。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一定會這樣的。
不過,我還是佩服你的意志和毅力。你是龍,你是虎,短短的幾天,你就站了起來。這一點,一般人是難以做到的。也正因為你不是一般人,所以才闖進了我的心中。
我曾想把你從我心中趕走,因為我的心中不應該有個男孩兒存在,無論年齡,還是環境,都不允許你的久留,可是我做不到。因為有你,睡覺的時候才感到安安穩穩的,醒著的時候才感到充充實實的。
我曾為自己開脫:我不是需要一個男孩兒,而是需要一個哥哥。
我只有一個妹妹,沒有哥哥。我有一個最最要好的朋友,她有一個哥哥,一個非常關心她、疼愛她的哥哥,真令人羨慕。我曾對她說過好多次:“要是我有這樣一個哥哥就好了!”后來,你在我的心中便不再是男孩兒了,而是“哥哥”。當然,以往從未叫出過口,昨天是第一次,出于無意。
不過,我不該把它寫在信中,而應該永遠珍藏在心中。今天平心靜氣地想來,這的確有些太冒失,太沖動。因為我知道,你對女孩子的過分親近很反感。
之鋒,我希望你能原諒我。我沒有其他奢望,只想讓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實現自己的理想。如果上天能讓我實現這個愿望,在我的心中永久留著這段美好的回憶,我這一輩子,就是很幸福的了。
希望明晨還能看一看你健步如飛的身姿。
妹 妹
一九六二年七月二十三
信還沒有看完,劍之鋒的心已經很酸很酸。他想對著她大聲呼喊:“我不反感!我不反感!”可是卻不能,因為連妹妹的影子都摸不到。
真叫人心疼,妹妹受著這么大的委屈,可自己卻不能安慰她一句!哪有這樣的哥哥?劍之鋒覺得很羞愧,也覺得很憋躁。
不行!一定要找到她。要找到她,要對她說:“我感謝你!有你這樣的好妹妹,我很幸運,也很幸福!”
妹妹在哪?一定就在自己身邊。不然的話,怎么會對自己的行動了如指掌?
對了!就在宿舍樓里。不然的話,她怎么會說自己“向宿舍樓走來”,而不說“向宿舍樓走去”。
想到這里,劍之鋒一下把信拍到桌子上就往外走。
去哪里?
到女生宿舍?
女生宿舍就在三樓,可那是男生可以去的地方嗎?
劍之鋒,一個對不相識的女孩兒從不正眼相看的男子漢,在大多數女生都不在的假期,在一個日落黃昏的傍晚,上了女生住宿的三樓。你要干什么?
不行!不行!還是到樓外看看吧,保不住妹妹正在窗戶上等著自己的出現呢!
好!就這樣!
劍之鋒圍著宿舍樓轉了一圈又一圈,從黃昏到夜幕降臨,看來看去,一點眉目都沒有。東面、西面、北面的窗戶都關著,只有南面的窗戶開著幾個,可那大都是女老師的居所。沒有辦法,只好悻悻而歸。
沒想到,往床上一躺,有了!不是“希望明晨還能看一看你健步如飛的身姿”嗎?對,那就明晨見吧!
劍之鋒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早早起來,先在樓下轉了兩圈,又到附近隱避處所查看了一番,沒有收獲,之后就到操場去跑步。
不過,他的心卻不在跑步上,時時刻刻關注著周圍的情況。他知道“妹妹”一定在看他,但距離宿舍樓較遠,難以看到窗戶里的情況。跑完后又到宿舍樓前轉了兩圈。一點影子也沒有。
對!盯著傳達室。暗暗地盯著!三封信了,都沒有郵戳,一定是妹妹送來的。如果今天還要送信,就能發現她了。
劍之鋒拿了一本書,坐在圖書館東北角東側的一堆磚上。這里距離傳達室不遠,又很隱避。
可是等了一上午,不見人。下午又等,還是不見人。不是沒有人來往,但卻沒有一個像是送信的。
眼看都快六點了,怎么辦?再等一會兒。保不住妹妹就是在自己吃飯的時候來送信。
可是他想錯了,快七點了,還沒來,他只好去吃飯。誰想到,吃完飯經過傳達室,王師傅又叫他:“劍之鋒,信!”
“咳,真叫怪了!”
之鋒:
今晨跑步不合格,好想你在找什么。又出了什么事,為什么生活亂了套?總務處不讓在宿舍住了?沒有呀!你為什么跑到圖書館墻根去看書?
哎呀,對了!你是不是在找我?要不為什么老是圍著宿舍樓轉?
想到這里,我就心跳。
我想見你,可是更怕見到你。
和你面對面,說說我的心里話,這樣的事情,太美好!太美好!一輩子都難以盼到。
可是我又不能面對你。不能!其中的原因說也說不清。
做了兩年夢,我愿一直做下去。
夢,一個不能實現的夢!雖然不能實現,總比無夢好得多。可是一旦面對你,我將無法把這美夢做下去。
好了,不要再找我!讓我把夢做下去。
好了,不要再找我!多多保重,沖過高考這一關,去闖自己愿意走的路。你能如愿以償,我的夢就會越做越甜。
妹 妹
一九六二年七月二十四日
“不要再找我!”“不要再找我!”能不找嗎?
劍之鋒越看越焦躁。這么好的妹妹,竟然不知道是誰,你說那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心境?
問問王師傅:這信是誰送的?
不行!還怕劍之鋒的新聞不夠多么?每天給你一封信,這就夠王師傅猜測得了。噢!送信的是誰你都不知道?這可真有意思。這么有意思的事情,開學后不傳遍全校那才怪。
想來想去沒有轍,這覺自然睡不踏實,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
太陽還沒出來,他就去跑步,跑道突然陷下一個坑,他掉了進去。雖然不太深,但卻爬不上來。正在火急上,伸過來了一只手。拉著它上來了。一看,是個女的。誰?柳珊珊,自己的義妹,一個被他冷落卻日夜思念他的小姣娘。劍之鋒又感激又失望,面對著笑吟吟的柳妹妹不知道該說什么,醒了。
“這是什么意思?聽說夢是很有說法的,誰能解解?”
誰也無法給他解,因為他決不會告訴任何人。他的心境,他與女孩子之間的恩恩怨怨,怎么可以示人?只有自己解。
在自己落難的時候,柳珊珊伸給自己一只手。不管是柳珊珊,還是什么人,總歸是“妹妹”,因為自己接納柳珊珊做了義妹。
在自己落難的時候,妹妹伸給自己一只手。所以,要想拉住妹妹的手,就得落難。怎么落難,在跑道上落入坑中。可是跑道上哪里來的坑呀?
有了!摔上一跤。
第二天清晨他又去跑步。跑到第四圈,顯得很累很累,不行了,摔倒了。好長時間起不來。
放假了,操場上一個人也沒有,一個救他的人也沒有。妹妹沒有來,妹妹的手也沒有伸過來。
不能老在那里趴著,他只好慢慢站起來。好像崴了腳,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拐到大飯廳的北門,坐在了臺階上,不走了。這里正好面對著宿舍樓的南面窗。
早飯沒去吃,一直坐著,好像靜坐請愿一樣,不吃不喝也不看書,就在那里坐著。
就這樣,也沒有把妹妹坐出來。中午不吃飯恐怕是不行了。看來妹妹是不會出來了,而且肚子叫得厲害。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回宿舍洗了臉,吃飯去了。
劍之鋒總結了一下失敗的教訓:一是摔倒后趴的時間太長,一看就是做假。二是坐在飯廳北門不走,顯然另有目的。
好了!下午不做假,正正經經地拿個小凳去坐,告訴她,我要見她。
下午,劍之鋒拿了一本書,坐在大飯廳的北門,看一會兒書,瞄一會兒三樓的窗戶。不一會兒,一扇關著的窗戶打開了,不過不是三樓的,而是二樓的。
“劍之鋒!坐在那里干什么?”李鎮遠探出頭來問。
“噢!李老師,這里看書涼快。”劍之鋒找了一個理由。
“我這里也涼快,上來下盤棋!”
劍之鋒不得不結束他的請愿行動。
坐在了棋桌旁,李老師給他倒了一杯水,說:“我出去了幾天,剛回來。看你的樣子,好像沒有多大問題了?”
“李老師,還是您說的對,不是身體的問題,而是心理的問題。這幾天 跑跑步,覺得和從前差不多了。”劍之鋒不好意思地說。
“好!好!這就好!你不是喜歡探討‘自我’嗎?只要你忘了‘自我’,下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怎么才能忘了呢?”
“不要想自己的身體,不要想自己的前途,凡是與自己利益有關的事,你都不要想。把這些事交給李老師,由李老師給你管。你只管一件事,就是學好功課,準備高考。”
“高考,對我來說,分數不是關鍵,關鍵是身體。恐怕沒有一家大學愿意要心臟病的。”
“剛才不是給你說了,這是李老師管的事,你能不能忘了它?”
“可是,這確實是一個坎。”
“坎!肯定是個坎。可是,不是邁不過的坎。現在的問題是,邁過邁不過,你想也沒有用。徒費心思,影響生活,影響學習。這是一個陰影。有這個陰影在,前面的路就很灰暗;消除了這個陰影,前面的路就很光明。如果你相信李老師,就把它交給李老師,不要再去想它,坦然地生活,坦然地學習。好不好?”
“李老師,您有什么高招?”
“先不說高招,先說你的志愿。我聽說,你一直向往著清華大學自動控制系,對不對?”
“李老師什么都知道。”
“可是在你的鉛筆盒內蓋上卻寫著‘北京大學’四個字。為什么?”
“啊!李老師,你可真神了,連這也知道?”
“哈!偶爾聽說。”
“聽誰說的?”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么!”
“是這樣:一天晚自習,作業做完了,就瞎想。想我已經上了清華,清華是個什么樣子。末了,為了激勵自己,就在鉛筆盒內蓋上寫了‘清華大學’四個字。不知為什么,寫完了一看,不是‘清華大學’,而是‘北京大學’。”
李鎮遠聽得也奇了。想了想說:“這事比較怪!不過世上的怪事多得很。就說你這體檢吧!高一入校體檢沒問題,這么棒的身體,什么征兆也沒有,什么原由也沒有,可就檢出了心臟病,你說怪不怪?你有心要寫‘清華大學’,手卻不聽話,寫成了‘北京大學’,你說怪不怪?既然什么怪事都會有,這次預檢說有心臟病,下次正式體檢也可能就沒病。這樣的事雖然怪,但也不能說不可能。
“中國古代有一種學說,叫做‘同聲相求’。認為同一種事物會相互感應。比如說,兒女在千里之外出了事,父母會有感覺。這種學說,現代科學還解釋不了,所以覺得有些迷信色彩。后來有人用磁場解釋,說是相同的磁場會互相感應。這種說法雖然還沒有得到科學的驗證,但好像有些道理,起碼是一種假說。如果按照這種假說,你寫‘清華大學’,卻寫成了‘北京大學’,這好像在向你顯示,你的磁場適合去北京大學。體檢又出了問題,擋住了你考理工科的路子,讓你考文科,向北京大學轉移。不管這是迷信也好,還是科學也好,就你目前的心態而言,需要接受它,把心中的陰影消除掉。
“從你的愛好來說,搞哲學比較合適,去探討你的宇宙,去探討你的自我。開學后分班,我負責文科班,高三一班。你到我的班上來,什么也不要想,就管你的功課,把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去辦。你說好不好?”
劍之鋒再也無話可說,安下心來與李老師下了一下午棋,和李老師一起到教工食堂吃了晚飯。接下來,自然是去傳達室取妹妹的信。
當然不能直接向王師傅要,而要自然而然地聽王師傅呼喚,自己的任務便是路經傳達室。
事情有些奇怪,劍之鋒經過傳達室,走出校門,到街上走了一圈,又進了校門,經過傳達室。王師傅就在傳達室門外的椅子上坐著,只向他點了點頭,但卻沒有信。
“莫非王師傅忽略了?”劍之鋒想。他在校園轉了一圈,又向校門走去。出出進進,來回表演了兩次,王師傅以怪異的眼光看著他,就是沒說有他的信。劍之鋒心涼了。
在回宿舍的路上,劍之鋒開始反省。他知道,自己犯了錯誤。他后悔,后悔不該做假。堂堂的男子漢,裝瘋賣傻,還靜坐請愿,不像劍之鋒做的事,讓妹妹看不起。恐怕再也不會接到妹妹的信了。
打開宿舍門,打開宿舍燈,邁步向屋里走,地下“嚓”地響了一聲。低頭一看,一個薄薄的紙包。打開一看,信!妹妹的信,與前幾天的一模一樣。劍之鋒把它緊緊貼在心口上,怕一松手就又會失去。失而復得更知貴,劍之鋒真切體會到了這一點。
之鋒:
我犯了一個大錯誤,給你寫了信。
本不該寫的,可是我沒辦法。看著你受煎熬,我受不了。左思右想,想了好幾天,最后才想出了這一招。沒料到,卻惹了禍,把你的心給攪亂了,把你頭腦攪混了。為了見我,你失去了理智,一反常態,做出假裝摔傷的樣子。都是我的錯!
這樣不行,會影響你的學習的,只好到此為止了。
“到此為止”,不是我的心愿,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我知道,你對女孩子的過分親近一向反感,但卻并沒有討厭我。對我來說,真是太幸福、太幸運了。它給了我勇氣,讓我能在這最后的一封信里傾吐衷腸。
之鋒,我愛你!不管是男孩也好,哥哥也好,我愛你。
我知道,今生今世,我根本不可能得到你,但我卻要告訴你。
我不奢望能夠得到你的愛,只想讓你知道我的心。一顆真誠的心,一顆純潔的心,一顆不求結果的心,一顆希望你永遠幸福的心。
今天,你的舉止雖然反常,但卻給了我一個機會,給了我一個信息,讓我把心交給你。這就足夠了,這是上天賜給我的恩惠,也是你賜給我的恩惠。謝謝上天,也謝謝你。
愛是一種甜蜜,向所愛的人傾吐衷腸也是一種甜蜜,它將陪伴我的一生,滋潤我未來的干涸心地。
之鋒,放假已經好幾天了,你該回家了。你的父母在等著你,你的堂妹在等著你,你的珊珊妹妹在等著你。他們都是你的至親至愛,不要再叫他們為你操心!
之鋒,你回家吧!不要再找我。當你打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學校。
這幾天我犯了一個大錯,可也了卻了一大心愿。你站起來了,我靜下來了,這就是過錯換回的成果,要說值也真值。不過我再不能干擾你的生活,更不能影響你的學習,把這幾天的故事留給回憶吧,它確實值得回憶,起碼對于我來說是這樣。
愿你高三沖刺成功,你進入大學的時候,也就是我最愉快的時候。
讓我再叫你聲“哥哥”吧!也就只有這一次機會了。
妹 妹
一九六二年七月二十五日
劍之鋒的心很亂,劍之鋒的手在抖,劍之鋒的眼淚在流,劍之鋒的咽喉在嗚咽。
一個妹妹,一個清純善良的妹妹。她來了,可是突然又去了。來得那么倉促,可去的卻那么久遠。
一個妹妹,一個婷婷玉立的妹妹。在他的淚珠里聚焦,可卻捕捉不住。她的形象馬上就要顯示出來了,可又突然消散的無影無蹤。
妹妹的心靜了下來,可劍之鋒的心卻在沸騰。
她是誰?她知道我有堂妹,還知道柳珊珊。分明是一個近在咫尺的女孩子,可為什么就是捕捉不住呢?
他不是沒有感覺,已經很有感覺了,甚至都感覺到了她的氣息。清秀,純樸,溫柔,姣美,呼之欲出,可是在他的腦子里就是出不來。
他躁,他急,他恨自己,也恨妹妹。可躁也沒用,急也沒用,恨自己沒用,恨妹妹更沒用,她就是出不來。
找到了妹妹又能怎樣?都是小小的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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