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讓我憶起了童年時在“少年宮”的游玩。這里也有大理石的臺階和羅馬柱廊。這里有掩映的小樹林。這里還有草坪、亭廊、和漂亮的兒童樂園,里邊有個秋千。這里也有像劇場一樣的舞臺、排演廳。有像商場一樣的飲料店、酒吧和小玩藝店。這里有一伙一伙的游人,穿著漂亮的衣裳從一處玩到一處。而且我發覺金樓的花園建筑和我童年時印象中的哈同花園,幾乎一模一樣。當年的少年宮演出之夜和金樓花園的演出之夜如此相似,我們尋著歡樂的游人去走“英雄道路”,我們尋著歌聲強勁飛揚的地方去聆聽。還有掩映的小樹林里,有一對對的朋友、情人或者家人在暢談。
所有來金樓的人,無不會談及這里的主人金大仲。
人們很少見過這樣私人別墅的盛情款待。第二天的傍晚時分,我才和裘莉倆一起,從我辦公室里出來。裘莉昨夜一夜沒睡,我也看了一夜的劇本和樂譜。我真想今天能在金樓里遇見金大仲。我要他談談正式排練的事。當我倆來到一樓的大廳時,我和裘莉都發現,現在是布置晚宴的時候了。禮儀公司的很多員工在幫忙了,他們把一天用下來的餐具、餐桌布、椅子套、蠟燭以及彩燈、樂隊、音響、燈光等等,都換了一個批使用。他們的領班見我倆來得不是時候,過來客氣地叫我們去茶廳里等侯。
裘莉拉著我說,知道了,就在花園里。
來金樓開始工作以來,我是在那天的黃昏時候見到金大仲的。金大仲當時正在茶廳里招待他的一些朋友,有幾個穿得十分西裝革履的人,圍坐在一起朝著金大仲。我第一次看見金大仲叼著香煙的樣子,有點紳士的派頭。淡紫色的煙霧裊裊地升騰在他的被霓虹燈光側照的臉,輪廓相當的美感。好像他們一直這樣圍坐著在討論一個世故的問題,好像他們一直愜意地暢談著他們圈子里的生意和秘密。當裘莉第一個走近他們坐的椅子時,我看見他們全體都轉過臉來,驚訝地朝著我倆。只有當金大仲站起來時,向我倆打招呼時,圍坐在一圈的朋友們才相安無事地互相瞧了瞧。
金大仲叫著:莉莉……莉莉……湘杰……我正想找你哩!
我和裘莉倆顯然不是和金大仲朋友們圈子里一道的。我和裘莉被金大仲請到旁邊的一張座位上。金大仲手上的香煙看來是根粗粗的雪茄,他只是拿著雪茄做派頭的,他并不一口口地抽,有時候他拿起雪茄來送到嘴邊時又優雅地放下來。我由衷地發現,金大仲具有紳士的派頭,而且他很得體、細致。他一看我就知道我來找他是什么意思。我們坐定后金大仲就朝著笑問:你看,這劇本怎么樣???我說,金先生,我看,可以彩排了。這本子不錯,真的很好。金大仲聽了我的話似乎想了想,他大概在想彩排的事,或許在想徐莎麗。果不其然,金大仲把雪茄朝嘴巴舉了舉,然后放下,問我:是的,朋友!你看,這部歌劇里徐莎麗的戲怎么樣?她的高音能上去嗎?我一愣,沒有想到金大仲問我十分專業的問題了,我雖然看了整個樂譜,唱了里邊的幾個聲部,倒沒有注意女高音的聲部。我告訴他說,哦是的,她高音啊,我想沒有問題。金大仲又問:里邊的旋律怎么樣?還有作曲、配器可以吧?我朝金大仲笑笑說道,金先生,我是專業經紀歌劇的,我可以說,這是我近年來第一次看到這么有品味的歌劇,我有把握把它搬上舞臺上去??次疫@樣說,金大仲有一次把手中的雪茄舉起,不過這次他輕輕地抽了一口煙。
金大仲忽然朝旁邊的朋友瞅瞅,看得出,他不能冷落了他的朋友們。
我總算在一個恰當的機會讓金大仲朝他的朋友們走去,同時我也像和金大仲之間進行了一種默契,體面地和裘莉一道退到了這個不屬于我們場面的邊緣去。我和裘莉,裝腔作勢地像時尚社會的粉絲,一起往一個敞開式的咖啡吧走去(我印象當中昨天還沒有的)。幸好這個咖啡吧的吧臺上的老板娘看見了我倆,她忙不迭地湊上來跟我倆招呼,顯然她看見了是那個轉身而去金大仲的背影,這里的人們似乎都認識他,都是沖著這個人而來的。我情不自禁地會聯想到這么多的人,有的是金大仲的生意伙伴,有的是金大仲的客戶,當然很多的是金大仲的慕名者,而唯獨我是來幫助金大仲來經紀音樂的。
吧臺的老板娘,嬉笑著要我倆坐在吧臺的一邊,她遞上來兩杯帶泡沫的什么飲料,把杯子朝我和裘莉面前一推。老板娘接著嘻嘻地說,他很忙,他根本沒有功夫停下來跟客人打招呼!別介意。我這兒讓你倆喝上一杯。聽老板娘說著,我呷一口這怪怪的飲料。裘莉嘴巴上沾著粉色的泡沫,向我莞爾一笑,嘴角的狡黠讓我聯想到這飲料和金大仲、和徐莎麗以及和這個酒吧地方、和這個日日暢飲的金樓有什么神秘的關系。她當著我有喝了一口,故意讓嘴唇周圍沾滿粉色的泡沫?;蛟S,她是抑制不住要向我炫耀,她推薦我為之工作的這個人,可不是一般的人。
我一直想著剛才我在唱譜時的一個樂段,即便在和裘莉喝飲料時,我的耳畔仿佛在響起那個歌劇的旋律。我倆在吧臺差不多把飲料要喝完時,金大仲仍然沒有回來。我向一樓大廳人山人海的四周張望了一下,終于相信金大仲是個忙人,在大廳的正前方的一長排準備開宴的自助餐桌前,有一幫哼哼哈哈的金大仲朋友涌入,人流里自然地拐過一個彎,正好一身筆挺西服的金大仲站著,他在迎候著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客人、朋友。那一波來客看來是金大仲的特殊的朋友。圍觀的人多少向涌過去看個熱鬧,或者混入這些來客中去享用這張巨大的餐桌上一個個金屬盛器里使人垂涎欲滴的自助餐。
我那天應該跟著裘莉混入到他們的自助餐的地方。
如果我當時去自助餐地方時,至少我不會發生后來的一個尷尬的事。我是說,我至少不會十分魯莽地在一個我不該去的房間,看到我不該看的情景。這要怪裘莉。她看見那邊拉起白布的圍擋,準備開宴了,顯示了臨時的VIP盛宴與公共餐宴的有別。一層的某個角落砰然響起的憂傷的《阿蘭輝茲之戀》音樂。裘莉忽然放下飲料,沒有帶上我就徑直向自助餐去跑去。她只朝我叫了一聲:你等等!她已經在一層大廳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沒有反應過來要追上裘莉去是因為我確實在哼唱一段旋律,我正把它全部哼唱出來了。有一會兒我正是覺得這個旋律隱隱約約的好像在大廳里飄揚,在每個角落里回響。是的,過了老半天在吧臺的座位上向四周不停轉視,一遍一遍地哼著,一直哼到我看見是我坐的吧臺角落里的一個音響喇叭里,才恍然大悟,哦,我不是哼出了歌劇《恨不相逢未嫁時》的一個旋律,而是這個喇叭里在播放它的背景音樂。
那天的下午我看見金樓的花園了處處是音樂和歌聲。
我記得我從一層回到三層的樓梯拐角上,我隨便地瞧了一些貼在墻上的照片。我一眼看見是些舊風景的照片。仔細看的話,我能想起照片上拍攝的地方,大約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風景照片。我碰巧能記起這些地方,他們是徐家匯周圍清幽、寧靜的馬路,有一家“文化宮”的夜景我記憶深刻,還有旁邊的一幢“育音堂”,還有“天主教堂”,當然,還有一張是遠處的“萬體館”以及馬路對面的四幢當時的高層建筑樓。這些照片和金樓的主人,大概有某種關系,看上去是種不協調的某種關系。我踩著樓梯上的厚厚的絨布地毯拾級而上。這里音樂仿佛輕了,有個通道大概是拐到金樓的復式夾層的。顯然樓梯臺階兩邊放著一盤盆花使我走了上去。我看見了有些花瓣、花束掉落在干凈的樓梯上,好像剛剛有一幫歡快的女士們朝這個樓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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