醞釀許久的雷雨終于降臨,以愕人的威勢發作。一道道令人驚悸的閃電,一聲聲震耳欲聾的雷鳴,玻璃窗幾欲震裂。
松坂一郎瞪著匡道慈急急嚅動的嘴唇,終于明白了他的意圖。寶通商行企圖吞并司徒錦莊,松坂一郎早已耳聞,如今聽了匡道慈的主意雖覺得不算高明,但對奪取唐古玉瓷瓶甚為有利。倘若司徒敏做了匡府女婿,帳里枕前難免透出唐古玉瓷瓶的信息,總比強逼硬取便利得多。但這匡道慈生性貪婪,倒要暗防他一著。于是,松坂一郎微微而笑,“你們姑舅表親親上加親也是一樁好事,我們素有成人之美,自然會助你成功。你可以將司徒先生保釋出去,但你必須言而有信,事成之后你得司徒錦莊,我們借賞唐古玉瓷瓶,不可有誤。”
松坂一郎說著微微斂攏眼簾,目光陡然變得陰煞冷峻。“匡老先生,你是知道我大日本帝國的威勢,毫無蒙混的必要。倘若你得隴望蜀誤了前約,事情就大為不妙了。你們匡府百年基業得來不易,往后更有榮華盛日,萬不可視如草芥拋棄了。”
匡道慈頓然一身冷汗,忙陪笑道:“哪里,哪里。匡府能有今日全仗太君扶持,焉有非份之想,辜負太君寬仁相待之恩。只要司徒敏肯入贅我匡府,老夫定然設法將唐古玉瓷瓶取來奉送給太君賞玩。”
松坂一郎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匡道慈的肩頭,向他豎起大拇指,“好,匡老先生不愧是饒州商界泰斗,言重如山。”
匡道慈受寵若驚,連忙深深鞠了一躬。
蒼茫暮靄,窗前掛著一彎新月。匡玲托腮凝望著空際,臉上淚痕猶存。下午趕到那家酒館,已逾半個時辰,不見司徒敏的蹤跡。何以如此遑急,不能等待她的到來。那些日本人到處在找他,莫非他遇上了那些人。匡玲的心又緊繃起來。她在臥室來回走動,心下十分焦遑。正不知所措,門一響,父親匡道慈進來了。
匡道慈似喜似愁示意女兒坐下。“爸,有敏哥消息了?”匡玲有點興奮地問道。
匡道慈點點首,匡玲一下抓住父親的手臂急急地道:“在哪兒,他在哪兒?”
父親的回答差點讓她昏暈,怎么?敏哥被日本人抓去了。
匡玲渾身發抖,她知道日本人逼著要那對司徒家的唐古玉瓷瓶,她也知道司徒敏性倔不會交出那對古物珍品。他落在日本人手里倘若強硬勢必命懸旦夕,想到此匡玲急得直掉眼淚。“爸,你跟那個日本老頭熟絡。你去講講,一定要救出敏哥哥。”
見女兒如此焦急傷心,匡道慈摸著她的面頰,眼眶濕潤了。“玲兒,為父早已明白你的心思。你的敏哥確實是個好青年,為父怎會忍心讓他受日本人欺負。今日我已去找了松坂一郎先生,他同意由我保釋,不過必須讓司徒敏與我家結親,免得他受旁人蠱惑激進鬧事。我想,玲兒與敏兒情意深厚,為父也就答應了。”
“啊,爸。那怎么行?敏哥喜歡的是林雅姐,我…。”匡玲又羞又急流下了眼淚。
匡道慈扶著她肩頭不無憐愛地道:“為父知道,這也是萬不得已,否則他就要被日本人欺負,甚至被害了性命。玲兒,為了救你的敏哥,你還是答應了吧。”
匡玲一頭撲在床上痛哭起來,心里卻涌起一股甜絲絲的感覺。
司徒敏萬萬沒有想到前來保釋他的是大姑父匡道慈,到了匡府后他才知道這大姑父的用意。匡道慈見司徒敏執意不從,又氣又急,命家傭強行給司徒敏換上新郎裝。司徒敏氣得差點岔了氣,轉念一想,事到如今再強拒也無用,暫且忍一時,待到喜堂上再辨個公理是非也不遲。
匡府大客廳賓客蕓集,喜慶之樂繚繞迴蕩。突然樂聲大作,一對新人被眾人擁入喜臺,司儀高聲喝唱禮拜,“一拜天地—,”忽見新郎扯下紅花繡帶拋在地上,朝眾賓客四下拱手作揖,朗聲道:“諸位賓客,恕敝人無狀。我與玲妹情似同胞,義深似海,但絕無秦晉之緣。大姑父居心叵測,強行撮合,令人難以接受…..。”
司徒敏從容列舉匡道慈意欲吞并司徒錦莊,追索唐古文物以媚悅日本主子的圖謀,眾人鴉雀無聲,隨即嘩然。匡道慈臉色鐵青,正待發作,喜婆跌撞進來哭叫道:“老爺,不好啦。小姐到后花園投水…。”
原來匡玲聽司徒敏說道,明白事情緣由,一時羞憤交集掩面奔出。聞訊眾人驚嘩,司徒敏差點暈倒,他大叫一聲“玲妹—”便發瘋般地奔了出去。
后花園的蓮花池旁,匡玲已被人打撈上來,司徒敏撕心裂膽撲在她身上痛哭失聲。俄頃,他忽抬起身驚喜地叫道:“玲妹,玲妹。她…沒死,她還活著—”
果然匡玲胸脯緩緩微息,匡道慈一陣狂喜,忙撲上前去扶起女兒,吩咐眾家傭請醫搶救。司徒敏神志恍惚地跟在匡玲躺著的躺椅后面,匡道慈狠狠瞅了他一眼,喝令家傭將他拉開去。
片刻時辰,匡道慈氣咻咻地過來,司徒敏正想問匡玲是否醒過來,匡道慈卻從一家傭那里搶過皮鞭蓋頭蓋腦地朝他打來,司徒敏欲閃避,但想到陰錯陽差使林雅情傷遭敵毒手,尋死覓活匡玲羞憤受此苦痛,都是他自己作孽。讓大姑父打吧,打死了也免了無窮的煩惱。司徒敏心灰意冷垂手而立,任憑匡道慈鞭撻也不躲避,只求速死。正打得兇,忽然一老者握住匡道慈執鞭的手。匡道慈大怒,正想轉頭一鞭,定神一看是松坂一郎,頓時全身泄勁,皮鞭跌落一旁。
“匡老先生,暫且息怒。”松坂一郎微微點首笑道,“老拙與司徒先生還有一筆重要的生意尚未談妥。”說罷,他也不待匡道慈啟口,轉身朝司徒敏一擺手微笑道:“請吧,司徒先生。”
司徒敏冷眼瞧著松坂一郎,一動也不動。他知道所謂的生意是什麼,也明白落在這幫日本人手里若不奉上那對唐古玉瓷瓶絕無生望。但寧為玉碎,勿為瓦全。他心底決意一定,神情豁然坦蕩。不等松坂一郎身后那幫兇悍漢子前來拖拽,他微微一笑,徑自前走。匡道慈猶自氣咻咻地瞪視著他。
坐鎮司徒錦莊的姑母司徒文生聞知匡家強迫司徒敏娶女,大驚失色。她趕到匡府,正值匡府鼎沸未艾。司徒文生不待通報,趁亂直趨大廳,迎面撞見匡道慈拱揖送客,她劈面直指匡道慈罵道:“你這個老死不愧的孽障,當年害死妻室還不遂愿,如今又要戕害自己親生兒子么?”
匡道慈甚怒,隨即一怔,驚道:“你說誰?親生兒子…..。”
司徒文生一聲慘笑,心一酸痛,眼淚奪眶而出。“難道你忘了當年你為何要扼死我大姐么?”
匡道慈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二十年前他正房夫人痛恨他眠花宿柳,放蕩無羈,將剛出世的親生男嬰扼死拋出。喝得醉醺醺的他回府聞知,盛怒之下扼死了正房妻室。過后雖甚后悔,但恨妻子心狠滅他匡門后嗣也不怎么內疚。遂后將偏房小妾所生的匡玲視如明珠,備加憐愛。難道當年妻子氣恨而誑他,實際上并沒有扼死親生兒子?
“對,就是這樣。”司徒文生似乎完全窺透他的心思,凄厲尖笑,頻頻點首。“你兒子沒有死,就是我將你兒子抱給我大哥司徒漢嗣。你還懷疑嗎?哈…..,我原想遵照大哥遺囑讓你們父子相認,但想到我大姐司徒夫人慘死,我決意要讓你匡家絕子絕孫,誰知你竟然鬼迷心竅,貪財圖利,強令匡家兄妹締結婚姻,哈…..,蒼天有眼,這是報應,報應。”
匡道慈渾身大顫,兩眼發直,驀地“撲通”一聲仰后倒下,匡府又是一陣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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