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盧曉菀初步熟悉了學校的工作和生活,開始,他們不是聽課,就是和別的教師交流教育教學經驗。同事們對他們很客氣,也許因為他們是大學畢業的緣故,因為從師資知識學歷構成來說,中專中師學歷的竟占到百分之九十。同事越對他們客氣,也越使他們對別的老師尊敬。他們知道自己沒有一點兒資歷,互相尊重才能保證工作順利、生活舒暢。又過了幾天,胡文進校長、李廣軍副校長還有幾位主任開會研究,決定讓他們正式任課,林笙教語文,盧曉菀教物理,他們欣然應允,并投入了蠻有新鮮感的工作中。
林笙住校,盧曉菀住她姨家,她往返時,李子祥常陪著她,對她也是個很好的照應。學校中午有教師食堂的劉師傅做飯,不少老師中午就不回家了,盡管大部分老師的家離學校并不太遠。但周一至周五的早飯和周末的一日三餐都需要林笙自己照顧自己,他干脆買了燃氣灶和電鍋,購買儲備點東西就自己開火做飯,一個人嘛,也挺省事,一個人吃了全家都飽了。
工作之余,林笙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充實有序。
早晨他起床較早,因為呼吸當地清新的空氣是一種享受。他先在學校里的樓房平房間散散步,然后就在學校操場上跑上幾圈,甚至一直跑到校外,再圍著學校跑一遭。渾身舒展開后,精神也為之抖擻,回來后便洗漱一番,吃點兒早點,最后再溫習一下昨晚備的課,以進入臨戰狀態。
傍晚用過餐,他愛在校外的馬路上溜達溜達,望一望遠處明滅閃爍的燈火,或者串串門,去住校的夫妻教師家看會兒電視,聊會兒閑天,要不就去看門人老趙頭那里和他一塊啜點小酒。這一切都是放松自己的方式。他晚上最喜歡的便是或正襟危坐在辦公桌前、或悠閑懶散地躺在床上看書。以正襟危坐的形式看的書一定是哲學政治類的,以悠閑懶散的形式看的書一定是文學藝術類的。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
這天,教務主任康保路挨個串著辦公室發一張通知,說是市里組織教育教學征文,主題是“在教育教學中如何最大限度地激發學生潛力”,看到這張通知,林笙驀地想起自己托“偕云漫舞”書店老板柳云依買書的事兒?!安恢R梭的《愛彌兒》到了沒有,說是兩周后讓我去取,時間已經過了,我得去看一盾,這對我寫論文也很有借鑒價值?!?/p>
這一陣子盡管他快把托買書的事兒忘記了,但他偶爾也會想起那個女子柳云依,尤其是在學校夜深人靜的時候,一股淡淡地哀愁如絲如縷般把他纏繞,這種淡淡地哀愁卻以她光華的笑靨、曼妙的身姿作背景,倒使的這種哀愁愈顯清晰起來。每當解脫不掉時,他會自我解嘲地一笑:“我這是怎么了,難道發怔了?”然后若有所得地搖搖頭,似頓悟了什么一般,釋然地長長出口氣,但他沒有發覺自己嘴角邊還掛著那不經意地但也無法徹底抹掉的一絲苦笑。
他和盧曉菀、李子祥趁空閑時間,散步去“偕云漫舞”書店。他有意讓他們跟著,似乎這樣能給自己打打氣,而盧曉菀和李子祥只是以為陪他散步,并不知道他已安排好了目的地。林笙見過柳云依第一面后,還沒有見過第二面,盡管有時腦海里會浮現她的倩影,盡管他的確想再一次見到她,但他似乎在勇氣上有所欠缺??赊D而一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勇氣的問題,難道是自然坦然方面的問題,可自己見她為何會不自然、不坦然呢?還沒見到她,自己怎么知道自己會不自然、不坦然呢?這一切,他無法給自己一種合理貼切的解釋。
他們一同來到了“偕云漫舞”書店門前。
“哦,我都快忘了,我在這里訂了一本書,不知到了沒有?!绷煮涎b作無意地說。
“這個書店我來過,書店老板可漂亮哩?!崩钭酉榇蟠筮诌值卣f。
“哼,老是盯著漂亮女人看,還光榮的人民教師呢?!北R曉菀撅起了嘴,但轉而她驚嘆起來:“哇,你們看,好美的店鋪牌匾,一點兒俗味兒也沒有!”
“那當然。”林笙小聲應道,盧曉菀的話雖不是夸他,但他很愿意聽她這樣評價。
他們一起走進了書店。
林笙環視屋內,他發現了一位老年婦女和一個年輕小伙子。
老人齊頸短發,有些花白,歲月的侵蝕已在她臉上留下了不少紋痕,但她慈祥和藹地神情與柔和緩慢的話語,給人以一種親切溫暖之感。
年輕小伙子,留著寸頭,眼睛快要細成一條縫,但里面的眼珠滴溜溜轉著,不時從眼皮縫里射出點虛猾的光亮來。他體態稍胖,話語接二連三地從嘴中蹦出,東拉西扯,南推北挪,倒是光滑圓潤,玲瓏得像滾珠碎玉,使人受聽。
見他們進來,老年婦女欠欠身,說道:“你們轉轉吧,看喜歡什么書?!比缓笏又c那年輕人談話。
林笙他們并沒有多言,各自在屋中瀏覽起櫥架上的圖書來。
“我說伯母呀,我再給您老拿東西,您就不必客氣了,您說我們晚輩也為您們多做不了什么,我爸與我伯父是那么多年的交情,吳柳兩家的這種交情還要傳遞到我們這一代呢,您老一見外,我倒有些過意不去?!?/p>
“唉,天籟,你伯父去世已有五年了,他與你爸從小就是拜把子兄弟,一起經歷了不少風雨,始終信奉一個‘義’字??伤艘褯]了,你爸已幫助過我們不少,這就足夠了。你說,我們怎么還讓你……”
“伯母,我也沒做過什么,旁邊就是侄子我開的超市,您缺什么就拿什么。還有,近期,我帶您去醫院做做體檢。定期檢查一下身體是好事兒。”
“我這把老骨頭了,也不講究什么了,一切聽眾天命,不用體什么檢了,是再說,活這么多年,也值了……”
“伯母高壽,才是晚輩的福分。云依、云薇姐妹和我都盼望你壽比南山呢?!?/p>
林笙靜靜地聽著他們談話,從談話中,他知道這位老年婦女是柳云依的母親,年輕小伙子是旁邊超市的老板,林笙前一陣子還去那里買過東西,并且他聽出了柳家和小伙子家的淵源和關系。
柳母嘆道:“這兩個丫頭模樣兒長得俊,心眼兒也好,就是太任性淘氣,有時沒大沒小的,她們倔起來能杠死人,你呀,也別跟她們一般見識……”
“哪里,哪里,她們姐妹很好很好的,云薇這當妹妹的都有男朋友了,可云依卻……”
“說起這事,我呀沒少點撥過云依,可她總不著急,還說自己并不算大,還要等一等,你說,我還得給她費心不是。”
“也別過多逼她,慢慢來,慢慢來……”
聽到這里,林笙微微一笑,心想:“她怎么能輕易會有男朋友?不會的,那個人不知在哪兒呢,也許俗世間根本就沒有?!彼麨樽约旱倪@個判斷很是得意。
他隨意地翻著書,但精力卻全部集中在他們的談話上。
“天籟,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別太著急,我再好好勸勸他。”
“沒事兒,伯母,您知道我其實從小就喜歡云依,可她卻……反正……似乎有些疏遠。我給您老的的一些東西,得瞞著她,否則她會……有一次,她知道了,她竟來到我店里,堅決把錢付給我,弄得我非常尷尬,您說,這……唉——”
“這孩子,真隨當年她爸的性情!你呀,還是考慮一下怎么能讓云依接納你吧……”
“你好,打擾一下,”林笙有意打斷了柳母的話,并冷冷地瞥了吳天籟一眼。從談話中,他已經知道了這個年輕小伙子的名字。他接著說道:“我以前在這里訂了一本書,不知現在書到了沒有?”
“哦,你是不是姓林?”柳母站起身來。
“對,我姓林?!?/p>
“那就對了,我家丫頭交待過,說你來了把書交給你?!绷高呎f邊從身旁一個方桌的抽屜里拿出一本書。
“請問伯母,她做什么去了?”林笙走上前接過柳母遞過來的書后,隨口問道。
“好像是去市里參加什么筆會吧。你看看是這本書不?”
林笙翻看了一下這本書。這本書是紫荊譯文出版社出版的,他很喜歡這個出版社,他以前看過的國外名著大多是由這個出版社出版的。書的封面是淡藍色的,上面有著簡潔樸素的圖案和字體。他用手輕撫著書面,因為這時他意識到,柳云依的手也觸摸過這本書,他很想感受一下她纖手的余溫……
“小伙子,這是你要的那本書嗎?”柳母的話讓林笙撫著書面的手停了下來。
“就是這本書,替我謝謝她。伯母,給你錢?!绷煮习彦X遞給柳母。
柳母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云依說了,這本書是贈給你的,她要鼓勵你好好學習,哦,不,是好好工作,她就是這么說的?!?/p>
林笙不肯,執意把錢留下,又被柳母推回。柳母說:“小伙子,你要是把錢留下了,我那丫頭會埋怨我的?!?/p>
“哎,我說,行了,說是贈給你的你就拿走,”吳天籟在一旁不冷不熱地插話了,“別文縐縐地,受不了?!?/p>
“謝謝,謝謝你們?!绷煮衔⑿χ蛄干陨怨睃c頭示意,然后招呼盧曉菀、李子祥轉身走出店門,臨出門時,他又冷冷瞥了一眼吳天籟。林笙對他印象很壞,之所以這樣,也許最主要的是有別的因素在里面,也許是聽柳母和他談話的某些內容后引起的,尤其是涉及到柳云依的內容。
“這是何方神圣呀?以前從沒見過。伯母,你家丫頭這方面的朋友真不少?!?/p>
“云依朋友是不少,但都像有文化的樣子,我感覺他們人都不錯?!?/p>
“咳,都是些窮酸的文人,誰知這些人有什么目的……”
林笙隱約聽到店中傳來的談話,他加快了腳步。
他最不愛聽的就是別人評價他為“文人”。
他認為這兩個字在古代其實是形容一個人的側面,形容一個人的一部分才華,但并不能概括出一個人的全部。自有科舉制度以來,歷朝歷代的官員哪個沒有文采呢,哪個文學造詣不深呢,然而其中有許多人卻是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軍事家,有文采的人怎能都叫做“文人”呢,這是對他們的一種偏頗的低估甚至是簡狂的褻瀆。近二三十年來,社會中人熙熙攘攘,多為利來利往,把“文人”的詞語色彩變了很多,簡直成了“百無一用是書生”的代名詞。
他為此日漸對“文人”這個詞敏感起來,如果驀一聽到,他的心簡直像是被一條毒蛇咬了一般。
他很快逃避了書店里那吳天籟聲音的糾纏撕咬,他舒了一口氣,又突然攥緊了拳頭,嘴唇無聲翕張著:“給我一個機會,我能成為一位偉人;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起地球……”然而心里說出這句話后,他又啞然失笑了,因為這樣的話太空泛了,只有肉感沒有骨感,何為機會,何為支點,一片迷惘……
“你在咬牙?怎么了?”身旁的盧曉菀問。
“沒有啊,你做夢說胡話呢?”林笙緊攥的拳頭頓時松開了,他心里納悶,他并沒有如曉菀說的咬牙切齒呀!
“感覺你是,呵呵呵……”盧曉菀淡淡地似乎并不在意地說。
“真神了你!”李子祥豎起大拇指,帶點嘲諷意味地說道:“好像你是盧半仙似的,連笙哥咬牙的吱吱聲你也能聽到。哈哈哈……”
“又氣我不是,你這死豬頭!”盧曉菀推了李子祥一把。
李子祥蹦蹦跳跳地躲開了。
晚上,學校一片寂靜,只有四五間房里亮著燈,林笙在辦公室兼宿舍里看著盧梭的《愛彌兒》,外面不知哪棵樹上不時傳來貓頭鷹的叫聲。林笙皺皺眉頭,側耳傾聽著凄厲詭異的鳴叫,心中有些不解:怎么貓頭鷹愛在學校、古廟、野冢附近出沒呢?他轉而一想,也許是因為這類地方古樸陳腐的氣息多吧……不過也不太對,學校應該是傳道授業解惑的地方,雖學習傳承著歷史文化,但也汲取吸收著現代文明呀……呵呵,也許別的什么也不因為,只是因為這類地方老鼠多吧……
他看書思想一出小差,就再也看不下去了,書上的字跡也扭曲模糊起來,變成一個個小漩渦,似要把他的靈魂一點點吸走吞噬。他暗示自己:該睡覺了,要馬上睡覺。他迷迷糊糊地脫掉衣服,熄滅燈,掀被躺在床上……
他站在山頂上,四周云氣彌漫,透過云縫,他窺見了山底,是那么深遠,樓房像火柴盒似的排列著,行人如一只只小螞蟻在蠕動……
忽然身旁刮過一陣大風,他感覺山尖都在晃來晃去的,他想抓住個不管什么東西好穩住自己,但山尖上空空如也,他腳下只有一平方尺大小的地方,他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但身體卻隨著山尖被動地搖晃著……
他向山腳下大呼:“救我,快救我!”但山下的人好像聽不見。他繼續喊著,他感覺自己的聲音使山林都震顫了,震得葉片紛紛地掉落,震得鳥兒紛紛地驚飛,滿山都發出簌簌的聲音。
底下的人們好像終于發現了他,但他們卻向他指指點點地嘲罵,然后幸災樂禍地一哄而散,看不到一個人影兒……
山尖繼續在大風中搖晃著,他進退無路,手足無措……
天哪,一條毒蛇出現在他腳底,昂著烙鐵形的腦袋,嘴里吐著黑褐色的信子,它往后開始一繃勁,腦袋向下微伏,一副拉弓射箭的姿態,??!它要向他攻擊了!
就在這一剎那,他失足從山尖跌落下去,頓時天旋地轉,身體自由落體式地加速下墜,他能聽見耳旁呼呼的風聲……
“啊!”他驀地從床上坐起身,滿頭冷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怦怦地劇烈跳個不停……
又做起這樣的夢了,身處險境,受人嘲諷,孤立無援,千篇一律的夢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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