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憶昔兒女弄青梅（上）

　　這番交涉，因有了左丞右相的默許，后面的事宜相談的倒是甚為融洽，青鏡因莫盧不讓自己插手，便也只是一直在一側默不作聲地觀望。

　　此刻一眾官員向青鏡行了告退之禮后，之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終于完全褪去了。莫盧不自知地松了一口氣，此一局，自己不過是暫時穩住局面，內憂外患，要長久地安定下去，還非得盡快輔助青鏡登基才是。想到這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靠在殿中內側的長椅上青鏡。她正支棱著兩只手，讓宮婢給她收拾手上血淋淋的紫河車，這樣的專注的眼神，倒把什么國家也好，登基也好，統統拋在腦后。或許，在她眼中，能脫離過去那不見天日的日子，能讓仇人痛苦地死在死在自己的手上，她并不曾過多地期盼過其他的東西。

　　恨，就只是恨，并不等同與權欲。

　　而自己，果真就是要扶持這樣的人登上皇位嗎？

　　莫盧定定地站在那兒，仿佛在打量著青鏡，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遙遠的故事。

　　寧楚原，這個地方對莫盧來說，具有著特別的意義，那時他第一次獨立地接領君王的指令。而對于青林而言，這是她這一輩子第一次亦或可能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有光宮外的記憶。

　　而那次任務的目的地就是與晉國交界處的寧楚原。

　　那時，晉國國內不是十分太平，導致邊境流民紛紛遷往潁國境內。先皇的本意是要莫大將軍前往寧楚原處理晉國流民一事，結果結果莫將軍卻是軍務耽擱在南方邊境尚不及趕回。于是當是尚是帶刀侍衛的莫盧自行請命前往。以往這些流民事件卻是莫將軍主持的多，莫盧雖未直接參與，但多多少少，耳濡目染，比較旁人已是熟知許多。

　　當安排莫盧前往寧楚原的皇命頒布下來之時，還是小孩子性情的青林登時就淚眼花花的：“讓盧哥哥也帶著我一起去吧，我決計不搗亂不壞事的。我不要一個呆在宮里。”

　　皇帝一聽，脫口就道：“國家大事，豈是小孩子的胡鬧。”

　　這青林被父皇這么一吼，也不哭鬧了，默不作聲地就回自己的寢宮去了。

　　皇帝話一出口，就有些惴惴地想，是不是把話說得太重了，指不定青林待會兒哭鬧的昏天暗地的。結果青林什么都沒說，就安安靜靜地回去了。

　　只當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孰料著在接下來幾日里，接二連三地有人宮婢滿面驚惶地來報告：“公主自回去后便開始不肯吃飯，連門都不讓奴婢進，也不出門見人的……”

　　于是皇帝親自去了，當然，結果可想而知，也遭遇了閉門羹，也不好直接破門而入。

　　皇帝急的焦頭爛額，甚至一度考慮著是不是要將莫盧換成別的人過去，卻終因理由太過荒謬而作罷。

　　聽聞青林小公主已經幾日絕食幾日了，也不肯出門來，莫盧在整裝待發的情況下，特意抽了時間過來御瀾閣這兒探望她。

　　“公主呢？”莫盧叫住時常隨侍在青林身邊的玉竹問道。

　　玉竹正端著個盤子，上面是一口未動的飯菜，站住腳步見是莫盧頓時臉上露出十分欣喜的神色來：“原來是莫公子，我只當您忙的只怕是過不來了，公主因為您要去寧楚原的事都好幾日不肯吃東西了，把自己鎖在房子里也不肯出來見人。公子快去看看吧。”

　　莫盧待得侍女離開之后才露出滿面壓抑不住的笑容來，這個青林年紀不大，鬼點子倒是極多，這么又是絕食又是不見人的，倒是比大哭大鬧，死纏濫打的效果更來得明顯。

　　莫盧輕車熟路地來到青林的房門前，待要直接開口喚她，卻突然一猶豫，輕笑一聲，只是抬手輕扣了扣門扉，并不出聲。

　　起初屋內并沒有回應，莫盧小小無奈地笑了下，繼續扣著房門。

　　這回里面終于有了回應，而且十分強烈：“都說了我不吃了，不要再一遍一遍地勸我了，便是把門敲爛了我也不會讓你進來的。”

　　莫盧聽著青林從屋里傳來的又是憋屈，又是狂躁的聲音，不由得便笑出聲來：“公主，是我，還是不讓進嗎？”

　　屋子里突然一片靜極，像是青林在分辨著門外這個人的聲音，過了一瞬，急促的腳步聲便沖到了房門前，緊鎖的大門吱的一聲打開了，分明是青林跳脫的模樣。她探出腦袋鬼鬼祟祟左右瞅瞅，見沒有宮婢注意到，趕緊將莫盧拉了進來，又砰的一聲把門給關了。

　　“額……這個……”莫盧有些無語地看著青林的一系列的動作，又瞅著活蹦亂跳地在房里竄。

　　“盧哥哥，怎么來了，你的行李都弄好了？聽說那兒還挺不安全的，你要不要再多準備些長矛大刀之類的？”青林跑到莫盧身側拽著他的袖子開始連珠炮似的發問。

　　莫盧微微牽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免得被她給拽斷了，含笑噎她到：“既知危險，怎么還這樣胡鬧地要去！”

　　“我不怕，反正不是還有盧哥哥你在嘛！誰還能傷的了我？”青林一撅嘴，得意洋洋地摸著著自己披散的長發，她頓了一瞬又有些幽幽地道：“更何況，我就是想知道盧哥哥一直向往的邊疆戰場是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方，我也想知道宮外是什么樣的世界！哪怕只是一次也好！”

　　“小傻瓜，你便是留在宮中也是不打緊的，我回來時必將我所見所感的一切都細致地告訴你。就讓你如同親眼見到了一樣。”莫盧輕柔地彈了彈青林的額頭，惹得對方一陣不滿的反抗。

　　青林摸著自己的額頭回駁道：“這怎么能一樣呢？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感受必然是不同的，我才不要總等著別人來告訴我說這個好，那個不好。好與不好，要還是不要，我都要自己決定。”她斬釘截鐵地道：“所以，我這次是去定了。而且，父皇肯定最后會讓我去的。”說畢，烏溜溜的眼珠直沖著莫盧做搞怪的表情。

　　莫盧感覺自己似乎被算計了，心頭便先擦了一把冷汗：“為何這么篤定？似乎皇上那邊到現在都還沒透露出意向。”

　　孰料青林根本就直接忽略了莫盧的話，像只小狗似的，直往他身上嗅：“你帶了什么好東西來了？”青林頓時眼睛就亮了，陶醉地半瞇著了眸子，悠然道：“讓我猜猜！若猜對了便全給我留下，如何？”

　　莫盧露出幾分懷疑的神情，笑道：“那你便猜猜。”

　　“我猜啊……你這懷里可是藏了琉璃醉？”青林瞅著莫盧笑嘻嘻地說。

　　莫盧心中一驚，暗道好靈的鼻子，原本就掩得實實的這么一小壺酒，一路過來不管是侍衛還是婢女都沒有察覺異樣，青林倒是一聞便聞出來了。不過，莫盧心下暗想，接下來青林是絕對猜不到的了，自己可是特意去了城東那老程家的鋪子里買來了她曾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念念叨叨的水晶涼糕。這種糕點原本就算不上稀罕物品，可就怪在別家就做不出這個好滋味兒。此時，這清淡的糕點味兒估計被琉璃醉蓋了個七七八八，那里能容易聞出來！果然，青林默不出聲的他轉了圈，左右瞄著，似在揣測著什么，不多時又搖了搖頭，皺起了雋秀的眉。

　　莫盧不動聲色地瞥了青林，估摸著她恐怕是猜不出來的了，正想著是不是間接提醒她一兩句。方要開口，青林突然興奮地小聲呼喊道：“我知道了，是水晶涼糕！”說著就要跑上前來，拉開莫盧的衣襟驗明真假。

　　莫盧哭笑不得地將糕點跟琉璃醉擱到了案上，低聲取笑道：“你果真是長了個狗鼻子嗎，這也能聞出來？”

　　青林左手拿了一塊擱進了自己的嘴里，右手順便捏了塊往莫盧的臉上湊，莫盧極其自然地張嘴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