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燕子又回老家了嗎

　　燕子又回老家了嗎

　　一開春最忙活的是那些小鳥，我屋后的幾株落葉樹，在它們晨啼日踩中從冬天醒來，嫩綠的新芽如枝頭睜開的眉目。那紛飛春風、啼鳴新綠的小鳥，把我本不安份的心搗蠱得更加急燥，千百種的思緒隨春風激蕩。我喜歡揮鋤掀起封存一個冬季的泥土，嗅一嗅那歷經釀造的芬香；我喜歡脫鞋踩入被解凍的溪水，嘗一嘗“春江水暖”的滋味；我喜歡解襟撩發站立寬闊的田野，沐一沐風兒拂柳的溫馨。但，我還是最喜歡站在淡淡淺淺的綠意中，仔細地端詳著那銜泥筑巢的紛飛勞燕。

　　小時候，春節一過，我和爺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大門的門楣兩根長長的竹釘間放上一塊小木板，好讓燕子搭窩。爺爺喜歡燕子,有他自己的道理。記得有一次，才過正月初三，我父親便開始鋤地種馬鈴薯，爺爺催促我一定要與父親一同下地，可是我還沒有從春節的玩樂中回過神來，要我下地干活有千百個的不甘愿，于是早飯過后，便悄悄地溜走了。這一來，中午飯后的一場說教自然難免。爺爺說：做農人不可學懶，燕子入戶，鋤頭下地，若是誤了一春也就誤了一秋，燕子尚且知道在春天銜泥筑巢，一口一口的，一天要在房屋和田間不知往返多少回，叫你下地干些活，你居然偷懶躲避。你知道嗎？燕子為何能和我們農家人同居屋檐下，就是因為它和我們農家人一樣的勤勞。還說，窮鬼總是斗不過勤鬼。我每天看著忙忙碌碌燕子，覺得它怪討厭的，由于它的勤快紛飛，使我受奚落，它的嘰嘰喳喳的歡叫仿佛是嘲笑我，我真想拿根竹竿對著燕窩一捅了之。

　　爺爺大概對燕子了解的透徹，達到心領神會。有一回姐姐到城里為我買了一只鋼筆，才用了兩天就丟失了，這一下惱怒了母親，她拿起竹竿要教訓我，爺爺看到了便脫口而出，哪有你這樣為娘，說打就打，鋼筆是丟的，又不是賭輸了，值得用竹竿打嗎？燕子育兒一口口地喂蟲，你仔細瞧一瞧。母親一聽扔了竹竿。從此，我留心燕子育兒的細節，四五只的小燕子看到燕媽媽飛回便引頸張開大嘴，接過燕媽媽口中吐出的蟲子，一只接過，燕媽媽又去尋找蟲子再喂第二只。我坐在門口認真地數著，一次、兩次、三次……它沒有在枝頭上停歇，沒有在湖岸邊濯足，一次次的飛翔。我的爺爺看著總夸：燕媽媽才是最象樣的母親。我見過母雞護雛，見過母牛哺乳，可在覓食中最無私的當數燕子。至今，我看到村里媳婦們嚼飯喂孩子時，總想起那呢喃的燕子。

　　也是一年的春天，本房中的一位媳婦要改嫁，我爺爺發怒地對她說，今春在我家的燕子明年春天還會飛回我家，你在這個家都過了五年，添下了兩個兒子，居然說走就走，你要知道走出去的門坎低，可回來的門坎高著。爺爺的目光始終盯著燕子巢，嘰嘰喳喳的燕子大概是叫喊著它們的一種天性。爺爺的話，雖說沒有留下她，但是讓她流下了眼淚。后來聽說一到春天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捅了家里的所有的燕窩。

　　燕子教了我爺爺許多的道理，爺爺當然加倍呵護燕子，小燕子若是不慎從巢里丟下，他立即拿來木梯把小燕子送回巢里，還左叮嚀，右囑咐，不可傷害燕子，說什么吃了燕子肉的人，會被水淹了，或是腿上生瘡。我從末發現他發過那么大的火，一只學飛的小燕子大概是飛累了，停在廳邊，家里的大黑狗一撲，把它給咬死了，爺爺長煙槍使命向黑狗打去，黑狗一聲慘叫逃走了，第三天才回來，這狗還是他老人家的寵物。

　　爺爺的燕子情結也在我的心里打了結，看到家家門前明艷的對聯，覺得寫滿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詩意；浸沐清明時節微微細雨，覺得是斜飛的燕子織下的思念；看玄衣莊嚴的燕子，覺得它來自烏衣巷里，來自農家的檐下，于是翼染濃墨，羽熏炊煙。燕子農家應時的客人，文人春天里精靈，我爺爺的崇敬，應該又飛回了老家，也許那里還有它能筑巢的地方。

　　2004、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