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聽福慧這樣一說，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一時愣在那里，不知該如何作答才好。

　　福慧畢竟年紀尚幼，一時興奮起來，全然沒有察覺到欣然異樣的表情，只顧著自己高興，悄聲笑道：“你等著，賜宴完畢我就去求汗阿瑪，他一定會答應的！”

　　于是，整個宴會過程如何進行，又是如何結束的，欣然通通渾渾噩噩、不知所以，滿腦子都亂成了一鍋粥；時而擔心皇帝會出于無奈，真的把自己調到福慧那里；時而又擔心皇帝拒絕福慧，會讓他難過和猜疑。。。

　　宴會之后，在眾人的跪拜恭送下，皇帝帶著欣然他們率先離開了大殿，回到了九州清晏。

　　欣然心情忐忑地與另外幾個太監宮女一起服侍著皇帝將朝服換下，穿上常服；正想單獨告知他福慧的想法，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張起麟躬身近前來道：“啟稟萬歲爺，八阿哥求見。”

　　皇帝略感驚訝地道：“哦？又要見？”旋即又道：“那就傳吧。”

　　欣然見事已至此，只好聽天由命地靜觀其變了。

　　福慧興沖沖地行禮問安后，迫不及待地道：“啟稟汗阿瑪，子臣有一事想求汗阿瑪恩典：近侍宮女柳如玉品行端方、甚為伶俐；求汗阿瑪將她賜與子臣，做子臣的使女！”

　　欣然只聽得滿屋子的宮女太監都倒抽了一口涼氣，忙抬眼瞧去；只見所有人都不顧禮儀地猛抬頭望著福慧，隨即又齊刷刷地看向皇帝；皇帝也是一驚，先是迅速瞄了一眼欣然，接著掃視了眾人一圈，然后默默地揮了揮手，眾人立刻低下頭，輕手輕腳地迅速退了出去。

　　福慧懵頭懵腦地看著人群快速在他眼前消失，困惑而驚訝地問道：“阿瑪——這是怎么的啦？六十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嗎？”

　　皇帝擺了擺手，低頭默了一會兒；抬起頭時眼中神色堅定，起身走到欣然身邊，牽起她的手，引她到炕床前坐下，自己也坐到另一側；臉色一肅，沉聲道：“八阿哥福慧，過來行禮，見過你的母妃，朕的嘉貴人。”

　　這一次，是欣然和福慧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福慧更是驚訝得嘴巴張成了“O”字型，半天沒能動彈、也發不出聲兒來；皇帝低低地“嗯？！——”了一聲，聲音里多了幾分嚴厲和威迫，令欣然暗自心驚：這可是她第一次見他在福慧面前表現出皇父和君上的威嚴！

　　福慧兩袖一甩，翻下馬蹄袖，單膝觸地，大聲道：“子臣八阿哥福慧，見過母妃娘娘！并恭請嘉貴人娘娘萬福金安！”聲音里明顯地透出不滿與賭氣的情緒。

　　欣然一下跳了起來，忙去拉福慧起身，嘴里卻吶吶地說不出一個字來；福慧低著頭，卻并不隨著起身，搞得欣然不知所措，只好求助地望向皇帝；

　　皇帝沉聲道：“既是母妃娘娘叫你起身，為何還不起來？！”

　　福慧這才猛地站起身來，看也不看欣然，只直盯著皇帝，小身板挺得筆直，語氣倔強地道：“汗阿瑪，子臣有一事不明：既是柳。。。娘娘已得了封號，為何還以近侍宮女身份行走、不入后宮？還有，汗阿瑪為何不將晉封之事告知于眾？”

　　皇帝望著福慧，久久不語，神情中既有一絲愧色，又有著更多復雜的情緒；良久才艱難地開口道：“你問得。。。朕的確。。。不知該如何才能讓你懂。。。是，朕在此事上違了祖制，于理來講，朕大錯了！”

　　又沉默了片刻，方才接著道：“可是，你可知世間事不是只用‘理’之一字來考量的？！就比如你那已不在世的額娘，朕于祀天齋戒期間問疾、晉封她；又于喪儀事上多有逾制，這便也是于‘理’不合！可朕與她夫妻一場，此為家事、兒女私情事，并無涉于朝政國事；朕之處置，于‘情’之一字，方覺心安！”

　　猶豫了一會兒，再次神情堅定地道：“又比如你的二舅年羹堯之事，于‘情’并不相合；可他乃封疆大吏，卻恣肆枉法，實為國法難容；朕之處置，于‘理’卻是甚合！”

　　停頓了一會兒，又道：“再如你十四叔，他是朕唯一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可他目無君上，與阿其那、賽思黑固結黨羽，任朕屢加教誨、訓飭，始終不思悔悟！”

　　眼中神情變得恍惚起來，又夾雜著傷感和黯然，目光越過福慧的頭頂，注視著虛空中的某一處，語氣也變成自言自語般的低喃：“于理，朕當嚴懲他；于情，朕該寬宥他；你們說，朕到底該拿他怎樣才好？為君之難，不為君者，如何能體？！如何能知？！。。。。。。”

　　福慧在聽到皇帝提及年妃時，已是淚盈于睫，再見到皇帝此時的神情，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顫聲道：“阿瑪？阿瑪！六十不該如此質問您、如此大不敬！您責罰兒子吧！”

　　皇帝這才從恍惚中猛醒過來，苦笑道：“朕有何臉面責罰于你？！朕該責罰自己才是！”

　　福慧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跪倒在地，連聲道：“阿瑪？阿瑪？！您別這樣！您只管吩咐兒子該怎樣做，兒子都會遵旨行事的！”

　　皇帝長嘆一聲道：“起來吧；朕只告訴你，如玉之事，現在的處置，是于‘理’不合、于‘情’合；若你覺得該按理處置，朕便將晉封之事公之于眾，今后你我都再難得見她一面；若你覺得當按情處置，便在人前繼續當她是近侍宮女就好；朕把決定權交與你。”

　　說罷，再不多話，只靜靜地望著福慧；福慧低頭默默不語，好一會兒才低低道：“汗阿瑪說得是。。。此既是家事。。。便該于‘情’相合。。。子臣。。。會謹遵汗阿瑪諭旨。。。現在，子臣可否告退？”

　　皇帝幾不可聞地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道：“好，你跪安吧。”

　　福慧向皇帝施禮后，頓了頓，又向欣然也施了禮，靜靜地退了出去。

　　屋里又安靜得欣然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她心中的感覺全然無法用言語來表述，只得靜靜地注視著那個讓她倍加深愛的男人，一言不發。。。

　　皇帝也默默地望了她一會兒，伸手拉她入懷，緊緊地擁住她，仿佛失而復得一般；好一會，突然放開她，眼神熱烈如火，聲音中卻帶著明顯的壓抑，低低道：“快走，現在！即刻離開。。。朕不想讓人說是‘白日宣淫’的昏君。。。亥時張起麟來接你。。。今晚，別再討饒；討也沒用！”

　　欣然立刻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