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尊俎折沖（下）

　　“哈哈，可見莫賢侄只是紙上談兵了，民不安與地，那便是流民四下騷亂，天下豈不亂了套。”顧幀靜觀其變，到此刻竟也是有些按耐不住，干笑了兩聲。

　　莫盧意味深長地看了顧幀一眼，似笑非笑：“左相的話固然是極對的，只是，要民安于地，這前提是，得有地可安啊！”

　　“你這話如何講的。”顧幀仍是和顏悅色，只是眼眸中已隱隱透露出不善的訊息。

　　莫盧只做未見，若無所覺：“富者田連阡陌，窮者無立錐之地。涂有餓殍，路有凍死骨，而朱門尚可聞酒肉臭，仍可見美人帳下歌舞升平。民怨之深，恐怕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他的眸子突地將眾人一掃，邪佞一笑：“自然，眾位大人對這事的感觸必然遠(yuǎn)甚于晚輩，也定然常常為著焦慮苦惱。更何況，如今先帝駕崩，太子失蹤，朝綱陷入一片紊亂，一切都處在百廢待興的關(guān)鍵時機(jī)。”

　　尹志承盯著莫盧，似在思考著他話中的深意，默不作聲，眼角不易察覺地瞥了一眼顧幀的神色。

　　顧幀靠在椅上，微微低下頭去，不做表態(tài)地旋著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的那枚翡翠扳指。

　　端顯祖見二人都是滿腹算計，尚未表態(tài)，更是三緘其口，誓將明哲保身進(jìn)行到底。

　　其余官員則察言觀色，面面相覷。

　　莫盧也給自己篩了一盞琉璃醉，置身事外一般淺斟慢酌，輕嘆一聲：“哎，這般美酒，只不知，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享用多久……”

　　“美酒雖是美酒，可付出的價格只怕是高了些吧。這些個賣酒的可都不是吃素的。”尹志承思量了一會兒，慎重開口道。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此刻我們的處境可一點都不比他們好，雖看著還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可已不過是個擺在高處的神龕，或恭敬或輕辱，全在他人之手。待這朝廷穩(wěn)定，朝綱已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右相還怕自己的棋子能逆了天去？”莫盧笑笑。

　　這時一個尚書郎不滿地開口道：“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們?nèi)ツ切┫墵I狗茍的商販們比肩同席？”“啊哈哈……蠅營狗茍？大人果然是好高潔的操行。只是，大人既然這么瞧不起這些身份卑微的商人，更不屑與與之謀事——那不若，大人帶頭將自己名下的田地產(chǎn)業(yè)捐出來安撫這些個不堪賦稅，卻實則無地可耕的**的平民？自然大家若都有大人這樣的覺悟的話，我們又何須去討好商人？大人，您覺得我這提議如何？”莫盧向著這位尚書郎走進(jìn)了幾步，明明言語輕緩，神色柔和，卻分明感覺到了咄咄逼人的氣勢。

　　這位尚書郎頓時啞口無言了，只是見眾人都如同看戲一般地打量著自己，感覺面子上過不去，掙紅了臉道：“即便經(jīng)商合法了又如何，便是暫時弄來了一批銀子，要地還是沒有，難不成你還暗地里打了小算盤？”

　　莫盧笑而不語，直待眾人狐疑地將自己打量了許久，方才不緊不慢地道：“寧楚原不錯，水土適宜農(nóng)業(yè)，堪稱為沃野千里。”

　　他這話一開口，大家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個莫盧，委實野心跟膽子都太大了。寧楚原確實是個好地方，可也確實是個荊棘玫瑰，人人都想要，又人人都不敢要。它位于兩國交界之處，明爭暗奪多少回，如今仍是敏感的一處地方兒。

　　“你是要……”顧幀的眼眸中頓時閃過一道凌厲的光芒。

　　莫盧點點頭：“既然晉國有意挑釁，那么讓潁國百姓為了自己將來耕種的田地而上戰(zhàn)場，豈不是更有號召力。這樣既暫時的解決了流民問題，又開拓了可耕植的土地，一并解除了戰(zhàn)爭的危急，朝政的隱患。”

　　“如此一舉多得之事，只怕做起來比想著要難上不知多少！要知道此時國庫空虛，兵弱馬瘦，人心不齊，此刻與晉國開戰(zhàn)，可不是自尋死路，毫無勝算！即使如此，一系列問題的解決當(dāng)然全是癡人說夢話了。”那個先前被奚落了一番的尚書郎此時抓住了莫盧話中的漏洞，不遺余力地開始冷嘲熱諷。

　　莫盧悠然地飲盡杯中酒，方才開口道：“然。”又將眸子投向尹志承，一字一頓地道：“所以，才要同商人謀利。做的好，一本萬利。”

　　尹志承心領(lǐng)神會，笑道：“當(dāng)然，若生意黃了，代價也是十分慘痛的。”

　　“右相原是慣跟生意人打交道的，哪有不但風(fēng)險的生意。”莫盧大笑，兩人在心下也就算是達(dá)成了共識。

　　莫盧見既擺平了最為極為關(guān)鍵的掌控著“商權(quán)”的右相尹志承，心中好歹松了一口氣，只是剩下的顧幀卻更是不折不扣的老狐貍。他自來與尹志承在朝堂權(quán)力上明爭暗斗，卻終究只是勢均力敵，此消彼長，處在一種非常微妙的平衡中，此番自己與尹志承在意見上達(dá)成了統(tǒng)一，無意中便是給尹志承增添的權(quán)益分割的籌碼，不知這老狐貍?cè)绾蝹€表態(tài)。

　　孰料莫盧的話音方落，顧幀便滿心贊同地開口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莫賢侄好一番計謀，如此縱橫捭闔，大氣磅礴的心氣，倒讓我等老輩汗顏。即使如此，我甚是贊許莫賢侄的想法。”說罷，還滿面期許的神色望向周側(cè)觀望的官員。

　　既然連兩位丞相都同意了，眾人自是無話可說，忙不迭地開口表示贊同，滿口不絕地稱道。

　　莫盧微瞇了瞇眼眸，警惕的盯著顧幀的身影，雖然最后事情是不出自己的計劃，只是顧幀著游刃有余，一呼百應(yīng)的氣場著實讓他有些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