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體并不是失蹤的茗柳的侍女小蓮,而是一具錦毛白兔的尸首。
白兔渾身沾滿了血跡。
一副鼎好的皮囊上一道細長的傷口從背部延伸到了腹部,被剖開了半個肚子。血肉之中尚且能夠看到幾根斷折的肋骨。內(nèi)腔的紋路中稍稍有一塊凹陷了進去。像極了是一個與血肉長合在一起的東西從腹腔內(nèi)壁撕了下來。這等的光景真是叫人慘不忍睹。
“從白兔身上斷折的跡象來看應該是被薄刃之類的利器所傷。而白兔的死亡時間也應該是在茗柳出事后不久。換句話說,就是說在詩會進行期間有人來過靜翠齋,也是這個人把門栓從里面給鎖住了。”晏子衿習慣性地邊驗著尸,邊分析起案情來。
由內(nèi)反鎖的靜翠齋就像是一座不大的密室。而內(nèi)室好像被翻動過了。檀木梳妝臺零亂不堪,抽屜被拉了出來,飾件零零散散躺了一桌子。床上被褥也凌亂的被掀開了。衣柜柜門向兩邊敞開,露出一堆堆雜亂的衣物。
“依人,依人怎么會...”
血腥的一幕令眾人有些震驚。
“依人?依人是誰?”劉素心問。
韻兒解釋道:“依人是茗柳姐為這兔子取的名字。因為這兔子特別依賴別人,所以后來便就有了‘依人’這個名字。依人很是乖巧可人,茗柳姐對它喜歡得緊。一次,哦,也就是茗柳姐剛來芙蓉坊不久。依人不知怎的腹部受了傷,弄裂了一個極大的口子。茗柳姐又是心疼,又是焦急,還見她為依人哭了呢?幾日幾夜都沒合過眼,片刻也不肯離開過依人,就陪在依人身邊照料著,一直到依人痊愈。”
劉素心頗為不解,“不就是一只兔子嗎?至于如此嗎?”
“你們這些富家的公子哥兒又哪里知道貧苦人家的患難真情?”花芙蓉一如既往的神情,對劉素心沖了一句。
劉素心起先聽得火冒三丈,嘴里恨不得噴出火焰來。然而聽了花芙蓉接下來的一番話也就熄了心中燃燒的怒火,心中倒感到了一陣凄涼。
“當年茗柳一家被一伙肩背弓弩,手持彎月尖刀的賊人追殺到此。十個面目兇殘的賊人將茗柳一家活活逼跳下了千丈山。大概是上蒼可憐她,所以閻王才沒要了她的命。”
花芙蓉頓了頓,眾人都豎起了耳朵默默地聽著她述說茗柳那不為人知的過往。
“也不知茗柳昏迷了多久。在狼群出沒的千丈山荒郊野嶺里面,她竟然奇跡地活了下來。那日她醒來的時侯,依人正舔著她被枯枝刮傷的臉。她發(fā)現(xiàn)是依人喚醒了她。茗柳認定依人是父母之靈的化身,是他們在天上保護著她。”
“怪不得,怪不得...”劉素心開始有些惆悵起來。
久居帝都之地的她不知道什么是生離死別,因為她從沒經(jīng)歷過親人的離去。她也不懂什么是人世間的生死不離。但是此刻她似乎能夠理解茗柳與白兔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愫。
劉素心又道:“只是誰人如此兇殘狠心,竟然連只兔子也不放過。在我等進門之前門是由內(nèi)反鎖著的,證實兇手還不曾離開這里。靜翠齋不大,兇手根本沒有藏身之處,那么兇手在哪里呢?”
“會不會兇手是從窗戶出去的啊?”韻兒說著將窗欞推了推,仔細地檢查了一回,“窗戶也是由內(nèi)反鎖著的,不曾有被打開過的痕跡。奇怪,難道這一切不是人做的?不然怎會平白無故地消失在緊鎖的密室之中呢?”
“不是人!你是說兇手可能是...鬼...”紫嫣聲音有些顫抖,囁嚅地說。
紫嫣身子不禁往后退了兩步,不湊巧正好踢開了被安放在床案前的繡花鞋。她稍微恍惚了一下,覺得腳下好像踩到了些什么。總有種濕漉中又帶著粘稠的感覺。她下意識地低下了頭,猛地驚跳起來。
“血,血,有血。”
紫嫣的驚人舉動令眾人的視線都移靠了過來。卻見繡花鞋之下,一灘從床榻踏板下面流出的已漸漸干卻的血跡。
顯而易見,床榻之下有東西!劉素心壯著膽色挪開步子,拉開床榻側邊的圍簾,俯下身子朝床榻底下細看。猝然驚悚的一幕嚇得她蹦跳著抱到了站在自己身邊的晏子衿的懷里。一雙秀巧小手掐得他緊緊,嘴里不停地喊著恐怖。
這一刻,時空只稍稍停頓了一下,為二人的尷尬舉動遲疑了一小會。劉素心出水蓮似的紅撲了臉。她那熱脹通紅的臉恰如一把好火燒得強烈。意識到不對勁的她驟地推開了晏子衿,拍了拍身上的衣褂。一對靈巧秀澈的眉眼眨個不停,視線游離,飄忽不定。
晏子衿的反應表面看來有些淡定自若,處變不驚。然而心里卻也一樣波濤洶涌,心潮早就澎湃泛濫了。只是他懂得壓抑住這種不安穩(wěn)的因素,說白了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床榻之下的那具女尸身上。
經(jīng)得知,原來眼前這具女尸便是于昨晚失蹤了的茗柳的侍女小蓮。小蓮面如銀雪的素顏已經(jīng)完全沒了血色。看模樣小蓮已經(jīng)死了多長時間了。
腐白色的面容襯托出來的青紫尤其顯得特別。額頭上一道深深的血口乃是被鈍器猛烈撞擊所致。流出的大量的血液將散亂的頭發(fā)與地上的灰土攙和到了一塊。
晏子衿在額骨間按了按,發(fā)現(xiàn)顱骨有斷裂的痕跡。小蓮身上其他各處并無傷痕,也無中毒的跡象。只是在被墨跡染黑的右手指尖縫隙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皮屑,像是與兇手扭打的時候從兇手身上扯抓下來的。
尸體腳蹬的一雙繡花鞋鞋底沾滿了沙礫。濕潮的鞋面也粘有一樣的沙礫。這種沙礫粗細不均,不是移尸過程中而粘到床底的細膩的灰塵。
“小蓮姑娘是被硬物重擊腦門而死。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昨晚亥時與子時之間。”晏子衿一邊驗著尸,一邊對著尸體說。
“亥時與子時之間,如此一來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奈香姑娘,你再說一遍你是于何時發(fā)現(xiàn)小蓮的?”劉素心問起奈香。
奈香略微有些虛弱地回道:“亥時,我與紫嫣姐是在亥時發(fā)現(xiàn)小蓮在后花園假山后面的。”
“那么茗柳一般是在什么時辰安歇?”劉素心再一次問奈香。
“大概是在子時,茗柳習慣秉燭夜讀,正常都比較晚歇息。”
劉素心接著道:“亥時!在奈香與紫嫣姑娘于后花假山見到小蓮之后,小蓮折回到茗柳的房間服侍茗柳安寢。也就在那個時辰小蓮死在了靜翠齋。可是靜翠齋就茗柳和小蓮兩個人。所以殺害小蓮的兇手就是茗柳姑娘,小蓮的尸體也是茗柳藏到床案之下的。”
“荒唐,一派胡言。茗柳憑什么要殺死小蓮?茗柳殺小蓮的動機又是什么?”洛古月聞言大怒,甩袖斷喝。
“對對對,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況且茗柳妹子也被人毒害,劉公子必定是搞錯了。”紫嫣一臉的懷疑,不敢茍同劉素心的說辭。
“那...那是因為小蓮可能發(fā)現(xiàn)了茗柳的一些秘密。迫于無奈,茗柳才殺人滅口的。”劉素心的視線落在了一不做手中捧奉著的黃金硯臺,大步上前,一把搶了過來,“就是因為它,這塊黃金硯臺。”
韻兒問道:“劉公子您的意思是小蓮發(fā)現(xiàn)了這塊臺硯中的秘密,不巧的是被茗柳知道了。然后茗柳姐為求能保住秘密,狠下了殺念將小蓮殺害了?”
“正是,本公子推斷那個擊打在小蓮腦門的硬物就是這個黃金硯臺。因為在小蓮致命傷口處和右手上有大量的墨跡。所以這一切就很顯然地證明了兇器就是硯臺。”
“傷口處略顯寬闊,呈現(xiàn)三角之狀。額骨間挫裂,有裂紋。兇器確確實實是硯臺。”晏子衿在尸體傷口處用手比劃了一回,目測了寬闊度,并抹了一絲血聞了聞。
“如此說來本公子的推斷沒錯咯。兇器就是這塊黃金硯臺。”劉素心有些得意。
“兇器是屬硯臺不假,不過卻不是這塊硯臺。”
此話無疑是給劉素心劈頭蓋臉地潑了一身的冷水。
“整個靜翠齋中就這么一塊硯臺,而且死者是死在茗柳的床底下的,兇器不是它那又會是什么?”劉素心爭辯了起來。
“不錯,在死者額間的那個傷口確實是被硯臺的一角重重擊打而成。剛才在下也說過傷口呈現(xiàn)三角之狀。在正常情況下,由于硯臺尖角的撞擊必然造成額骨碎裂。受力點在尖角上,所以硯臺尖角邊沿的地方力道沒有尖角處那么強烈,造成的斷裂的程度也會弱一些。可是在下在死者額間發(fā)現(xiàn)的卻恰恰相反,硯臺尖角并沒對額骨造成多大的創(chuàng)傷,造成斷痕的卻是硯臺尖角兩邊的邊沿地帶。也就是說撞擊小蓮的是一塊缺口的硯臺。”
“這只能說明兇器不是這塊黃金硯臺,但也不能說明小蓮不是茗柳所殺啊。”劉素心依舊堅持自己的懷疑。
“大家請看,在死者的指甲縫隙里是有皮屑的。想必是從兇手身上扯抓下來的。在下在驗查茗柳尸體的時候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身上有被抓過的傷痕。”
晏子衿站起身來,又指著小蓮的繡鞋說道。
“小蓮鞋面上是粘有沙礫的,而這種沙礫并不是靜翠齋里該有的。死者鞋面上的沙礫應該就是后花園假山邊的砂土。這就說明了小蓮亥時確實出現(xiàn)在了后花園。不過那時候紫嫣與奈香姑娘見到的小蓮其實已經(jīng)死了。”
“什么?那會子小蓮已經(jīng)死了?”紫嫣驚問道。
“沒錯,死了。”晏子衿回得簡潔。
劉素心更加不解了,“你憑什么說小蓮當時就死了呢?”
“因為小蓮鞋面上的砂土。”晏子衿依舊簡答。
劉素心嘟囔,“砂土?就不能是她走路時不小心給粘上啊?”
“對,平常人走路鞋子難免會粘到一些灰塵。但一般情況下鞋面被弄臟的地方都會比較不均勻,而且污漬比較少。可是在死者繡鞋鞋面上的沙礫卻是多而密,而且都集中在了鞋尖部位。人死之后四肢都會沒力,雙腳就會耷拉下來。如此,尸體在被拖動過程中鞋尖部位就會落下大片的砂土。”
“怪不得當時見她臉色煞白,我叫她她也不來應答我。原來是...”紫嫣明白了許多,接而又后怕了起來,“小蓮見了我們拔腿就跑,況且她當時已經(jīng)死了。難道當時兇手也在場?是兇手挾著小蓮逃走的?”
晏子衿點了點頭,“很顯然是的。兇手要將尸體移到靜翠齋來應該就是嫁禍給茗柳姑娘。”
“那兇手是什么時候將尸體移到茗柳姐姐的床榻之下的呢?”韻兒問道。
“昨晚子時之后。”
韻兒急問:“公子是如何得知?”
晏子衿捻了捻尸體的繡鞋,手上有些濕漉漉的感覺。
“大家都知道昨日晚上天降了一場大霜,尸體被移動的過程之中腳上也就粘上了霜。一天下來,尸體繡鞋鞋面上的霜化開了所以才是潮濕的。而尸體的鞋底卻是干干的。這也就說明小蓮的尸體是兇手昨晚子時之后移到靜翠齋來的。”
紫嫣問道:“兇手移尸茗柳妹妹怎么可能會不知道呢?難道兇手是我們芙蓉坊的人?”
“那么公子可知兇手是誰?”韻兒痛心疾首地追問。
晏子衿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搖了搖頭。
“屋內(nèi)這么凌亂,很顯然是有人過來找過東西。請問詩會期間你們當中誰人離開過?”凌玨公主一一盤問。
小念回道:“稟公主,奴婢奉奈香姑娘之命來過靜翠齋找過小蓮。是奴婢發(fā)現(xiàn)靜翠齋門鎖著的。”
“還有嗎?”宮娥二不休問。
“還有我,因侍女忘記拿上我平常用的毛筆,所以我就回余韻樓去取了。對了,當時我不小心踩到石頭崴了一跤,是我的侍女將我扶回來的。”韻兒且說且看向了自己的侍女。
韻兒的侍女點頭示意,“嗯嗯,奴婢可以為韻兒姑娘作證。”
凌玨百思不得其解,“這就怪了,會是誰呢?”
晏子衿一邊沉默,知道兇手就在身邊。他感到兇手與自己是那么的靠近,可還是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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