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話間,醉仙樓外不遠處的芙蓉坊前一陣嘈雜。時不時還能聽到身邊過往人群里的議論。
“聽說茗柳,奈香,紫嫣,韻兒四位姑娘都是花芙蓉花掌柜的四大侍婢。平日里根本無緣得見,今日總算能借著‘群英詩會’一睹傳說中四大侍婢的風采了。”
“此四大侍婢可堪稱芙蓉坊的四絕啊。且說這第一位茗柳姑娘。身似桃柳,纖細動人,又酷愛茶藝,故而取名茗柳。茗柳姑娘精通詩文古律,出口成章,是位難得的奇女子。”
“這第二位奈香姑娘也是一絕啊。她天生異香撲鼻。奈何香體勾人,撓人心肺,是為奈香。更有一手高超棋藝,無人能敵。”
“要說美艷絕倫還得數紫嫣姑娘。其應有‘姹紫嫣紅三春暉,賞心悅目百事興’的韻味。光看看就讓人心曠神怡,回味無窮啊。”
“韻兒姑娘雖是四人中最小的一個。雖然身量未足,卻也乖巧可人,頗有一番韻味。她的小篆書法那是一個爐火純青,筆下龍蛇騰躍。實乃是筆酣墨飽。”
“這世上男人若能娶到其中的一位也不枉人世走了一遭。不過說四大侍婢奇,倒不如說花芙蓉花掌柜更奇。總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花掌柜奇與不奇,待會自有見教。”
“話不繁絮,走走走,快去看看。”
街上的攢簇的人流都往芙蓉坊方向聚攏而去。此時,芙蓉坊前早已是人山人海。亂騰騰一片,里三層外三層堆滿了熙攘的人群,直將芙蓉坊圍得水泄不通。人群時而呼聲雷動,時而群情激昂,不乏熱烈喝彩的聲音。看樣子芙蓉坊著實熱鬧非凡。
芙蓉坊前搭立了一座盛大的方木臺。木臺中央鋪著一塊緋紅的氈毯。木臺之上排成排的擺著筆墨紙硯文房四寶。琴棋書畫更是應有盡有,一應俱全。臺上婉轉連綿一曲彈唱,兩邊絲竹管樂交相奏響。
雕琢有鳳圖的朱漆木椅上端坐著一位身穿藍底白花棉綢衫,下系一條玄色百桐長裙的女子。此女子臉似堆花,體如琢玉,朱唇皓齒,光艷照人。見她指尖輕輕撩撥琴瑟,行云流水般揮灑七弦韻律。悠揚的琴音十分悅耳動人。女子旁邊分站著四位姑娘,個個都是長得極標致的人兒。溫文爾雅,得體大方。
“想必這四位就是道上聽路人所說的茗柳,奈香,紫嫣,韻兒四大侍婢了。見她們神色氣度果然是名不虛傳。只不過與娉婷儀態不相符的韻兒姑娘,右腳微微抖動,臉上顯現幾分痛苦之色,好像是腳受傷了。”晏子衿一邊心中暗暗想著,一邊好不容易地擠進人影攢簇的人群尋找劉素心。
茗柳輕挪蓮步,笑顏溶漾,凝脂里透著一絲紅潮,朝臺下欠身行禮。她手扶一首詩文字畫呈現在眾人面前,櫻桃小口念誦起來。
“奇花異景逐日侵,枝梢黃鶯鳴絕音。萬壑無聲恁幽僻,綿邈充耳盡脆啼。和煦幽風染紅艷,拂動嬌花火熾熾。五光世界繽紛彩,藏掩無度三春色。”
臺上這詩文一出,臺下頓時便四起咬文嚼字的喧囂,滿是不絕于耳的妙贊。
“妙,妙...”
緩緩走來的是一位二十來歲,生得相貌端然,骨格雄武的江湖豪客。一把青龍行云長劍配握在手。神姿颯爽,身上有一種傲視萬物的氣度。
“終于等到洛古月洛公子您來了。幾年來公子您都是早早的就來到永安鎮。唯獨今年許久不見公子來,還以為洛公子您今年不記得來了呢。”紫嫣一眼就認出了此人,臉色堆起了笑容,疾步上前迎接。
“何曾敢忘?”
洛古月朝茗柳相視一笑,有種心照不宣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寫意。看來二人算是舊相識。對視的這一覷,雖然只在一瞬之間,卻四溢出按捺不住的俠骨柔情。
“哎喲喲,這就開始眉目傳情了啊。”紫嫣噗哧一笑,隨即取來了筆墨擱置于案臺之上,嬌媚地道:“請洛公子也來題一首。如此一來才顯得與我們茗柳姑娘的詩文般配嘛。”
“那洛某就獻丑了,文辭不堪,拙劣之處還望諸位見諒海涵。”洛古月朝眾人抱拳作揖,擱下手中佩劍。右手提筆,左手研墨,輕輕蘸了蘸一筆,豪氣揮灑一手行書。對詩寫道:
“泉澗潺潺石嶙峋,楊柳依依綠絲絳。煙霞霰散彰瑞彩,日月燦爛添昭光。翠縷如煙過大崗,浮送花木迭迭香。襲人何需刀與劍,馥郁芬芳亦斷腸。”
洛古月賦詩一首,悄然將詩會推向高潮。絲竹管樂聲都已停止住了。圍觀的人們除了踮足抬望,你推我我推你的簇擁外,也只能安份地聽著花芙蓉細聲品讀。
花芙蓉豎指笑道:“洛公子書法鸞翔鳳翥,勝過我們芙蓉坊的韻兒這丫頭十倍。公子妙手偶得,一首與茗柳遙相呼應的詩文瞬間躍然紙上,堪稱上品。”
“花掌柜過譽了,洛某信手涂鴉之作,與茗柳姑娘之作相比就顯得難登大雅之堂了。”洛古月會意地瞟了一眼茗柳。
茗柳不經意地抬起了頭,云鬢嬌容上那一對細目里擠滿了洛古月的影子。一顆紅鸞之心登時掀起瀲滟波瀾,就像是擂起了戰鼓般的急促。她驀然一愣,紅撲了羞澀的臉。
這一刻,仿佛時空也已凝滯。她的世界小得只能容納下她與洛古月兩個人。她似乎能聽到自己內心小鹿亂撞的動靜。
清晰,從未有過的清晰。
“怦怦怦...怦怦...怦...”
這心跳忽而強烈,強烈得要從口中蹦將而出;
忽而窘迫,窘迫得感覺剎那間便會衰竭。
茗柳眉額緊鎖,冒出了一身了香汗。潤紅的容顏漸漸褪了色,變得煞白煞白。
茗柳她倒下了。
“怎么回事?茗柳姑娘怎么了?”
“是啊,是啊,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怎么倒下了還?”
“莫不是病倒了?聽說近來茗柳姑娘身體一直不適,還咳過血呢?”
“是嗎?有這等事?”
“對對對,我也有所耳聞。聽童記藥鋪的童大夫說是得了一種怪病,查也查不出病根來,無從對癥下藥,只能服些保氣養心的湯藥。”
“還有還有,我還聽說是茗柳姑娘撞見鬼了。該不會是撞邪惹了一身的病吧。”
....
喬木方臺下,人們且把先前的鼎沸喝彩換成了當下的一番小聲議論。人人都卯足勁踮足觀望,看著臺上的一舉一動。
眼見茗柳身子微微一顫,北風輕輕刮來,便是輕盈的一個倒落。洛古月眼疾手快,不容分說,一把將茗柳托在懷里。焦急而擔憂地凝望著茗柳,嘴里不停呼喚著她的名字。
茗柳憔悴地強把歡笑掛在了臉上,柔荑似的纖手撫摸著洛古月的臉龐。對茗柳而言,這一刻她足足等了五年。可而今卻是在這大限將至的時候讓她做到了夢寐以求想做的事情。
她聲音衰竭無力,氣息奄奄,吃力地說著:“公子您終于肯抱茗柳了。茗柳知道公子這些年都是為我而來到此永安鎮。由來你我都是聚少離多。今日的短暫相見不想竟成了永別。咳咳...”
不住的咳嗽。
咳得連心肺都似乎要跟著咳出來。
繡花蠶絲巾映出一口紅艷的血跡。
“花掌柜,茗柳她究竟怎么了?為何會變成今日這副模樣?”洛古月焦躁地問花芙蓉。
花芙蓉面無表情地看著倒臥的茗柳。冷如冰霜,靜靜的,也不發只言片語。
“茗柳只是偶感不適,覺得并無大礙。所以才將此事隱瞞了下來,不想主人為我惦念。只由童記藥鋪的童掌柜開了幾劑藥,以為吃吃自然就好了。可不曾想...”
茗柳說著又是一番咳嗽。
“她是中毒了。”
驚人一語。
說話者正是晏子衿。
所有人都朝晏子衿拋出了驚疑的眼神。看著他一步步走到了茗柳跟前。又看著他折下了腰,半蹲著身子,手牽起一根長線把起了脈。
洛古月有所戒備地問晏子衿,“你是何人?為何說茗柳是中毒了?”
“他是本公子的手下,是本公子命他來替茗柳姑娘號脈的。”
還不等晏子衿開口,就聽到一句自報家門的清脆話語傳來。但見一不做與二不休推開圍簇的人群,窸窣有聲,陪著劉素心上了喬木方臺。
“你又是何人?”
一不做立馬將廷尉府的令牌示于眾人,全場一片肅然。
“我家公子乃是廷尉府負責刑獄案件的差官。”
花芙蓉疑問,“廷尉府的人?”
劉素心反詰問道:“正是,廷尉府的令牌在此,難道還能有假不成?”
在花芙蓉看來眼前此人是一個十足的紈绔子弟,根本不像是公門中人。然而此人確確實實是有廷尉府令牌在手的,這也是毋庸置疑,無可爭辯的事實。所以她選擇了相信劉素心所說的話,壓抑住了心中諸般疑慮,欠身行了一個場面禮。
快半盞茶的時辰了,晏子衿足足號了快半盞茶。他臉色凝重且默不作聲,只作頻頻搖頭狀。
如此,看得洛古月心急如火燎一般,皺眉詢問,“茗柳她是身中何毒?可有解救之法?”
“茗柳姑娘吞咽困難,呼吸急促,瞳孔縮小,全身發緊。這些都是典型的中了番木鱉毒的癥狀,即是俗稱的馬錢子之毒。不過在下把脈的時候發現此毒已潛伏茗柳姑娘身上有些日頭了。另外茗柳姑娘好像生來就患有心疾。”
“我等做姐妹的只知你偶有胸悶。誰知道會有今日之厄?哎喲,我的傻妹妹,為何如此大的事情也不讓我等做姐妹的知道。姐姐我這心里...”
紫嫣心里酸楚難耐,哽哽咽咽,愁下了兩行苦淚。也許是觸景生情的緣故,韻兒與奈香也跟著抽泣起來,感懷神傷。
“中毒?茗柳怎會中毒?”洛古月對于茗柳中毒的說法感到匪夷所思。他急問晏子衿,“既然是中了馬錢子之毒,公子可知道怎么解救茗柳?”
晏子衿搖首長嘆,“晚了,現下毒已攻心,恐怕神仙也難救了。”
一句如判死刑的話震驚了所有人,又惹來了臺下一陣低沉的閑雜議論。
“原來是中了馬錢子之毒,怪不得會暈倒。這么說來茗柳姑娘真是被人加害的。”
“可不是嗎?沒聽那位公子說茗柳姑娘生來就患有心疾嗎?看來是有人有心利用此來毒殺她啊。”
“可是茗柳姑娘芙蓉坊的大門都未出過,會與什么人結怨呢?實在是不解。”
“會不會是芙蓉坊里的人干的呢?不然會是誰呢?”
“不要瞎說,她們可都是情同姐妹,不會的。”
“還真是自古紅顏多薄命。如此才華橫溢的一女子,就這么…”
“哎,可惜了。古人常說‘朝暮人生,壽數無常’這話一點不假。”
“噓,聽,茗柳姑娘好像在唱曲。”
“生道茫茫兮,卻在旦夕禍福間;
冥途漫漫兮,淚斷肝腸何彷徨;
死別無期兮,個中滋味無限傷。”
茗柳偎依在洛古月的溫暖的懷里,強撐著最后的一點薄弱的氣息,唱完了她蜉蝣人生的終結曲。
“茗柳…”
洛古月黯然神傷的一聲大叫也未能挽回孤魂的離去。
茗柳死了。
她安詳地死在了洛古月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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