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生笑嘻嘻地走進房去，問道：“爸爸有什么事嗎？”喬縣長讓他坐了，笑道：“小郭啊，你橫豎把錢拿回家就罷了，管它榮榮花了，還是媽媽花了呢？讓她們馬子打殺驢子，驢子打殺馬子鬧去吧，這樣的家庭瑣事你就不要去摻和吧。”

　　槿生聽了笑笑說是。喬縣長又說：“小郭啊，你提了副主任以后，感覺怎么樣？工作上還撐得住嗎？有沒有與哪位領導的關系更融洽呢？”

　　槿生聽問這話，撓撓頭笑說：“還行吧，工作上倒是撐得住，與領導關系馬馬虎虎，都差不多，沒有與哪位領導更突出呢。”喬縣長皺眉道：“小郭啊，我知道你工作不錯，可是人在官場上混，工作能力倒是次要的，關鍵得要有人賞識，要有人用你，用你們現在的話說就是要有關系。”

　　槿生婚后常得著岳父的指點，雖然他覺得岳父的那些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但還是感激岳父能夠這樣教導他的。他點點頭道：“是啊是啊，不就是這樣的嗎？”

　　喬縣長又道：“你這次能夠得到提撥，多半是靠著你工作還算過硬的原因，而且你又是縣里到地區組織部去要來的。不過往后想再要有進步，這些因素就不起作用了，非得有關鍵的人幫忙不可。”他嘆了一聲氣又道，“可惜人走茶涼啊，我也幫不上你的忙，還得你自己多動點腦子。小郭啊，現在領導這么多，面面俱到固然是好事，但是有時候還得注意突出重點，所謂‘寧敲金鐘一下，不擊破鼓三千’是很有道理的，黃文輝副縣長，現在對你是很重要的……”這樣翁婿兩個就談了許久。

　　這時槿生的工作還真是挺順的，襯托著他“小喬初嫁了”的春風得意。他已經被提撥為上江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了，而那個曾經把他當粗使丫頭使喚的陳副主任，在他提拔后不久就被調到縣招商局去當副局長了。

　　別看這只是個副科級的小職務，在基層官場，這個起點是很重要的。而且在全縣“政治心臟”的縣委政府兩辦能占居一個位置，更有非同尋常的意義。這樣的職務，上可順風順水做到縣委政府的主要領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最次的磨蹭幾年，也可外放到肥水單位任實職，比如陳副主任的外放。這還是陳主任沒多少文化，也沒多大能耐，只在領導身邊鞍前馬后跑了這么多年的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上升沒指望，就給個好單位讓他有歸宿。招商局副局長的位子，人家當了十幾年鄉鎮長的人都難得到呢。

　　陳主任調走后，政府辦仍是一正二副，主任仍是王主任，本來早就傳出他要到財政局去任局長的，不知道為什么卻沒有動。官場的事就是這樣虛虛實實，不到下了紅頭文件作不得準的

　　因為人員變化了，幾位主任分工側重也要調整。王主任召集槿生和陸伯雄兩人碰了頭，不用說他自己仍是主持工作抓全面，槿生定了側重文字方面，重要材料的撰寫、各類計劃的擬訂、各位秘書草擬的一般性文件材料的審核把關之類，陸伯雄則側重事務方面，基本接替了陳主任。

　　從某種意義來講，這樣的分工，顯然是槿生比陸伯雄更受重用了。因為辦公室的工作，文字總是主流的，打理文字的人很多會議和事情都要參與，況且拿筆桿子也給人有真才實學的印象，這對人的發展是很重要的。而事務性的工作，就有點打雜的意味，人人都能做得下，不容易得到重視，何況重要的事務，不用說是由王主任親自抓，陸伯雄又輪不上的。

　　這樣的安排陸伯雄怎能滿意？他在辦公室也算是秘書出身，當然不愿意淪落為旁門左道。最近他七拐八拐，和黃文輝副縣長拉上了點表親關系，他很得意，以為自己總會有點進步的，誰想倒弄成了這樣。

　　陸伯雄尋思原因，無非是王主任不把黃文輝放在眼里的緣故，他以為他是縣長線上的人，別人就奈他不何。陸伯雄真是納悶，王主任久歷官場的人，會這么不開竅嗎，縣長還能當多久呢，以后他就不要找個靠山嗎？

　　這樣想著，陸伯雄就帶著自己的迷惑去找了黃文輝，老實把自己的想法和這位表親說了。誰知黃副縣長反訓他：“你可別亂說，人家這是縣長的意思。你也太不長進了，混了這么久，怎么竟混到縣長說你水平差些的份上？叫我怎么幫你？”陸伯雄聽了才有點明白，不再說什么。

　　后來陸伯雄和槿生工作配合得還算可以，但是有一天卻發生了一件怪事。那天槿生去到陸伯雄辦公室里說個事，突然縣長拿個稿子笑嘻嘻地走進來，說道：“小陸啊，你進步很快嘛，哦，已經不是吳下阿蒙了。不錯不錯，這個材料我看了，思路很好很到位，條理也很清晰，好，就這樣上報吧。”

　　槿生覺得奇怪，陸伯雄寫了什么材料讓縣長如此叫好呢？他伸長脖子眼光一掃，人就差點昏過去了。那可是自己花了整整一個月時間草擬的關于國有企業改革思路的匯報材料啊！為寫這個材料，自己帶了兩位秘書跑了全縣十幾家國有企業，與企業老總坐談四五次，怎么現在成了他寫的呢？而且這個材料自己前幾天已經交給黃文輝了，怎么現在倒在縣長手上呢？

　　槿生心里火氣直沖，然而事情蹊蹺，他也不敢發作，就先退到自己辦公室，心想一定要向陸伯雄問個明白。

　　到了下班的時候，槿生總算等到有機會和陸伯雄單獨說話。可他還沒開口，陸伯雄就拉他道：“走，我請客，喝兩杯去。你什么都別問，我自會跟你交代。”

　　兩人一同來到一家小餐館，陸伯雄要了包間，點了酒菜，打開話匣說道：“今天的事，你一定生氣了吧？其實這是黃副讓我這么做的，材料也是他給我讓我交給縣長看的，要不你寫的材料怎么會在我手里呢？槿生，我還告訴你，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要不縣長也不會那么容易夸我有進步，是吧？可是，為什么要這樣做呢？槿生啊，黃副的的確確是為我們好、為我們兩個人著想呢——”說罷，他喝口酒，也讓槿生喝酒。

　　槿生聽了他的話，云里霧里。陸伯雄稍事吃喝，又說：“槿生，你聽說過王主任要去任財政局長吧？”槿生點點頭，陸伯雄又問：“那為什么又沒去呢？”槿生搖搖頭。陸伯雄便神神秘秘說道：“嘿，那是黃副特地留下他來，讓他再帶我們一程啊。”

　　槿生更加不解，瞪大眼睛聽陸伯雄繼續說：“王主任是恨不得早一天去當財政局長都好啊，你想縣長還能當多久？他是縣長線上的人，不要趁縣長在位定下來嗎？他在政府也混到頭了，不會再有升遷的，還有比財政局更好的去處嗎？”

　　這些話槿生倒是認同，但他不明白這與自己有什么關系，陸伯雄說：“他走了，誰來當辦公室主任呢？這當然是黃副關心的，誰都知道他將是縣長的繼任者，他不想讓別人進來攪和一陣，想在我們之中選一個呢。槿生，這你理解吧？黃副不是本地人，在這里總要用兩個可靠人吧？他看中的人就是我們，這些年，你也覺得黃副對你挺栽培的吧？他當然是有用意的，不過，他現在還不是縣長，還得聽縣長的，是吧？可是縣長認為你太嫩，我呢又欠缺點水平，這就罷了，還有什么話說呢？所以黃副就想了辦法讓王主任留下來帶我們一程，省得從外面調進人來，往后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槿生這才聽出點門道，但還不是很明白，陸伯雄又敬了他酒，繼續說道：“黃副的意思是先讓我上，你別認為我跟他是親戚，他就照顧我啊。槿生，你剛提副主任，資歷還淺，不可能馬上就提主任的，是吧？他想讓我先干兩年，你知道我肚里也沒多少料，我也有自知之明，不會想在這政府辦主任的位置上有什么發展的。我只想借此作一個跳板，往后去個肥水單位，干幾年一把手，也就心滿意足了，總比像陳主任那樣撂到哪個單位當副職強啊。到時我走了，你也有了資歷，順理成章接替我和黃副搭檔，做他的左膀右臂好啦。”

　　陸伯雄說到這里，朝槿生瞟了瞟飛眼，好像對他充滿著羨慕。見槿生還是一臉疑感的樣子，只得又道：“可是要實現這個計劃，先得讓縣長同意在今年年底的人事變動中讓我上啊，王主任可不肯總帶我們的。縣長說我水平欠缺，我上哪去找水平呢？只好求老弟幫忙了。事情就是這樣子的，老弟你想得通嗎？”

　　這時槿生已喝了點酒，聽了陸伯雄這篇話，也難辯真假。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就有些信以為真了，也就不怎么生氣了。但他這人總是要面子的，倒不能像陸伯雄那樣直裸裸地表示汲汲于名利，就道：“我也沒去想過要當什么官呢，反正工作好好干就是。”

　　誰知陸伯雄聽了他的話，就拿筷子指他道：“老弟，你這就不是老實話了。人在官場還能不想提撥嗎？就是你自己不想，你的家人、親戚朋友都會逼得你想呢。你想老喬為什么要托張姨說媒把喬榮嫁你？還不是看中你有前途？你要混個十年八載沒混出眉目來，我敢斷定他的臉色你就受不了。我好歹當過他兩年秘書，老人家的心思我還是了解的，老弟啊，你可別讓他失望哦。”槿生這就納悶，怎么倒沒聽說過他還當過岳父的秘書呢。

　　過些天槿生在家里廚房平頂上和岳父下棋，突然想起陸伯雄說的話，就問：“爸爸，陸伯雄以前當過你的秘書嗎？”誰知喬縣長聽了這話，臉就勃然變色，說道：“什么當過我的秘書，一個副縣長能配什么秘書嗎？他在政府辦工作，自然可以說是給所有領導當秘書的。我當副縣長那會，年紀大了都快離休了，他會把我放在眼里嗎？陸伯雄那個人不是什么好鳥，你別聽他胡說什么。”說罷，他好像很生氣，“嚯”地起身，槿生以為他下去上廁所，也沒在意，誰知他這一去，禍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