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送走習文沒多久,就響起咚咚敲門聲。聲音很有力度,說明是男性,而且同樣男性,剛才習文敲擊聲文雅適度;此刻莽撞甚至有點粗魯。肯定不是朱小云和母親。水波奇怪:會是誰呢?
咚!咚!…。敲得更響也更粗魯了。
水波不由緊張。會不會是辛運的手下?來襲擊、綁架?華華似乎知道她想的。守在她腳邊,耳朵豎起,雙眼警惕地望著房門。一付聽侯命令,隨時撲上去抗擊入侵者的樣子。
“水姐…”伴隨敲門聲有人呼喊。
聲音挺耳熟,是的哥欣躍。她只得打開門。就在她開門的同時,“哇!”華華狂吠一聲,嚇得門外的欣躍魂飛魄散,連連后退,差點摔倒。
“華華,別叫。”水波發(fā)令。華華遵從地退到一旁,但仍警惕地注視來客。
“哇,嚇死我了。”欣躍拎著一袋水果進來。將水果袋放在桌上,“這是水果阿興托我?guī)Ыo你的。”
“真謝謝他了。”水波給欣躍倒水,“這樣白吃他的不好意思。”
“這有啥,”欣躍掏出香煙,“咱們是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你現(xiàn)在做的事也是為我們大家。”
“這是我應該的。”
“噯,水姐,你干嗎搬家?”欣躍噴一口煙。
“那天火車站截訪回來覺著不太平,再說原來小云武館那兒的那間房子也太小、太差,我決定換個地方,挪到這兒。”
“嗨,你挪地方也該告訴我。”欣躍在煙缸里撣撣煙灰,“再說你得用車,我好替你拉呀。”
“我想我就不影響你生意,叫個車很容易。”
“你這啥話?”欣躍不悅,同時表忠心:“別的生意做不做無所謂,你的事兒是頭等的。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情。水姐,以后可別這樣呵。”
“曉得了,我謝謝你。”水波看著他的動作、說話姿態(tài)乃至聲音,想起欣榮,真是一個模子鑄出來,一式一樣。但細細品味,在酷似中兩者之間又有所不同。也許由于環(huán)境因素,大海的熏陶,欣榮不僅熱情毫放、而且純凈甚至透明;而眼前這位可能在車輪的滾動中,吸附了過多塵埃有點俗氣。
“為了問你這地址,剛才我和小云還弄得不愉快。”欣躍表白。這確是真心話,也不知怎的,現(xiàn)在水姐在他心目中己經(jīng)占有重要位置,一天不看到好似缺了什么似的。他沒結(jié)過婚,但有過幾次戀愛經(jīng)驗,有一個還同居過,差點結(jié)婚。雖然自己只是個“的哥”,但他對婚姻要求還是比較高的。那幾個女人他都不太滿意,“檔次”太低。見到水波后他被她的俊美和高雅氣質(zhì)所吸引。
“同小云怎么啦?”水波問。
“我到武館去你不在,小云說你搬家了,我問地址她不告訴我,說是你關照的。”
“是我關照的,一般人不要說。”
“可我不是一般人呀,”欣躍結(jié)巴,“我和你…,還有你同我哥…”
水波明白他的意思,心想:我和你有啥?你那是剃頭挑子一頭熱。至于你哥,那是另一回事。但不想掃他興,含混地說:
“是不一般。”
“當時我問她,她就是不肯說,我火了,罵了她。”
“罵她也不對。”
“我是急著找到你呀。”
“后來呢?”她知道小云對他的評價:聰明、能干、活絡,就是有點“活絡”得過份。
“我只得走了。說實話當時我心里真急呀,我覺得我一下失去了你。”說著深情地望著她。
水波想起相同的另一雙眼晴,同樣是愛,不過那雙眼睛清澈透明;這雙卻渾濁陌生。她知道“的哥”的心思,不動聲色地問:
“最后你又怎么找到這兒?”
“我下決心:一定要找到你。我分析,你應該不會搬得太遠。我駕車在街上轉(zhuǎn)悠。興許老天保佑,咱們確有緣分,剛才看到習醫(yī)生從這樓里出來。心想,他一準是來找你的。”說到這兒微帶不滿地說:“水姐,你告訴習醫(yī)生地址卻不告訴我。”
“我也沒告訴他,”水波看出他的妒忌,“他找小云,小云告訴他的。”
“于是我就上來。不曉得幾室,我一家家敲門。”
“難為你了。”水波提醒他,“不過你知道就行,也不要對別人說。我不希望有多少人知道我住兒,我想安靜。”
“我曉得。”欣躍興奮,脹紅臉,“水姐,我發(fā)誓,我要做你的守護神。保護你,就像保護自己的眼晴。”這是他勇敢的愛的宣示,此前一直想說,但沒勇氣,現(xiàn)在終于說出來了。原以為水波會感動;誰知她似乎不太樂意:
“快別這樣說,我受用不起。”
“有啥受用不起?”他大聲,“說真的,水姐,我崇拜你。”
“崇拜?”水波一嚇,“有啥好崇拜的?”
“怎么沒有好崇拜的。”他說,“首先,你承認《羅馬人》那張一次性適航證是你開后門弄來的。”
“這是應該的,”水波不以為然,“這是我的錯,我應該承擔責任。”
“可這須要勇氣呀,要承擔責任,可能會受處分。”
“我想好了,該承擔的就承擔,吃官事坐牢沒說的。”
“這就是你了不起的地方。”欣躍總結(jié),“還有,海難只有你一個人活著回來,你是唯一幸存者。辛老板給你那么多錢,換成一般人,就會接受辛運的條件,千萬鈔票到手,將事情捂掉。俗話說死無對證。既拿錢,也不得罪姓辛的;可你不這樣。”
“我向你哥和死難的船員發(fā)過誓,而且是血誓,”她嚴肅地說,“我不能違背承諾。”
“承諾有啥用?”
“什么叫有啥用?一諾千金,做人怎能不講誠信?”
欣躍嘲笑:
“眼下社會有多少人講誠信?”
“是呀,”水波感慨,“過去認為正常、應該的事情如今成了希罕物。”
“這正是社會的大問題。”欣躍激動地站起來,“根本無所謂誠信,你去看看,弄虛作假多少。什么大公司、小公司,知名、不知名的,能假則假,能騙就騙,一句話,賺錢第一。”
“這樣下去怎么得了?”
“咱們小老百姓有啥辦法?”欣躍聳聳肩,“跟著混唄。”
“如果是你,你選擇哪一種?”水波突然尖銳地問。
“我?”欣躍沒料到她會這么問,一愣。他明白水波所問,但假裝沒聽懂,“你指什么?”
“誠信和不誠信,你選哪一種?”水波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
“我…”欣躍下意識地避開那如電的目光,頓了一下,說,“我當然選誠信,做人應該講誠信。”
水波笑笑。從那不自主避開的眼神,和遲緩無力、言不由衷的語言,水波明白他在說慌。此刻,她真正明白了,這是這個阿欣和那個阿欣最重要、最本質(zhì)的差別。不過話說回來,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如此。他也就是他所謂的“一般人”吧。
欣躍也意識到水波似乎看出什么,為掩飾,說:
“剛才我的話隨便說說,說真心話,我真覺得你了不起,我崇拜你。”
水波明白他想?救,裝得無所謂的樣子,說:
“閑聊,無所謂,說啥都行。”
“說心里話,我崇拜你,我…”
“別說了!”水波想不到還是這一套,舉手打斷,極為嚴肅地:“阿欣,我希望你別再用這個詞。”
“這確是我真心話,”欣躍表白。
“真心話也不行,我不想再聽到。”
“好,好,”欣躍點頭。“我不用這個詞,換個詞。”
“換什么詞?”
“換…”欣躍偏著腦袋,“換成佩服、欽佩。”
“不行,”水波厭煩,“我不要聽這些肉麻的恭維話,不要聽!”
“那你要聽什么呢?”
“說點有用、務實的話,譬如你幫我出出主意。”
“出啥主意?”
“你看我外表挺硬,其實內(nèi)心很軟弱。”水波坦誠,“自從上次被綁送到精神病院以及這次遭截訪,我心里一直害怕,我擔心被辛運手下人或是警方抓去。”
欣躍又點上一枝煙,噴著煙霧、皺眉思索,一付老成持重、足智多謀的樣子:
“我覺得警方逮你去的可能性不大、甚至沒有。”
“為啥?”
“警方不同地下社會,抓人得有個名目。你說他們用啥名目抓你?”
“他們…可以用我以不正當手段非法取得《羅馬人》一次性適航證的罪名。”
“嘿,不可能。”欣躍否定。
“為啥?”
“以這條罪名拘捕你當然可以。”欣躍分析,“但你是執(zhí)行老板辛運的指示,辦你必定要將辛運拖出來。現(xiàn)在上頭是盡力保護姓辛的,所以盡管心里恨你,也不會碰你。”
“我也想到這點;可我擔心會不會只辦我不碰辛運。冤假錯案有的是。”
“這不可能。”欣躍搖手,“公安司法雖然問題不少,可還沒到這種程度。”
“你能保證?”
“當然能保證,”欣躍自信,“若要拘捕你,那天在火車站截訪就是最好機會。當時我確實為你擔心,結(jié)果放了。我和小云他們分析就是由于我剛才說的原因。總之為了保辛運,他們不會辦你。”
“警察也許不會動我。”水波承認欣躍說的有道理。“可辛運那伙人就難說,上次綁送我至精神病院,我擔心又會使出啥惡招。”
“這倒是,”欣躍贊同,“這幫家伙黑得很,啥事兒都干得出來。”
“那咋辦?”水波不安,“我就擔心這個。”
“首先注意自我保護,這兒地址電話保密,一般人別告訴。”
“這方面我已經(jīng)注意,這兒地址除我母親、小云現(xiàn)在還有你和習醫(yī)生沒人知道。”
“少外出。若出去也要提高警惕,注意是否有人盯梢或者跟蹤。”
“我很少出去。”水波指著匍伏腳邊的華華,“即使出去我也帶著這個小保鏢。”
“哇哇,”華華似乎響應,叫兩聲。
“好!”欣躍贊揚,“還有我和小云他們都會保護你。”強調(diào):“我每天都會來。”
“每天來就不必要了,你還要干活掙錢。”
“那些都不重要。”欣躍忘了剛才水波的厭煩,老調(diào)重彈,“你的事最重要,我說過我要像保護眼晴似的保護你。”
“好了,不說這些。”水波心想又來了,忙剎車。轉(zhuǎn)換話題:“你剛才說的有關安全方面事項都對。可我不能成天龜縮在家里。總得讓辛運給個說法,你想想,下一步怎么走?”
“我想過了,接下去咱們可以做兩件事。”欣躍翹起腿,微微搖晃。
“哪兩件?”
“首先咱們組織一批遇難家屬到‘好運來’公司示威。”
“游行?”
“不是游行,游行得要公安局批準。咱們在‘好運來’公司門口階沿上靜坐。”
“這是個辦法。這樣做的有嗎?”
“有。”欣躍擺手,“在街上我常看到,有民工索要拖欠工資;有抗議強迫折遷;還有因為醫(yī)療事故。形形式式。除去咱們幾個,再找?guī)讉€遇害家屬中上年紀的老頭老太。”說到這兒他激動地站起來,雙手比劃:“每人胸口掛個牌子,上寫:‘黑心老板還我親人’。那兒是龍陽市最熱鬧的地方,你想這影響有多大。”
“這…”水波想象現(xiàn)場場景,異常興奮。這對辛運來說無疑是一枚重磅炸彈。不過仍有些疑慮,問:“這樣做有問題嗎?”
“有啥問題?”欣躍反問,“咱們是靜坐不是游行,靜坐是不用申請和批準的;更重要的是咱們矛頭是對黑心老板,不是共產(chǎn)黨。咱們是維護自已合法權(quán)利,怕啥?”
“對!”水波握拳,“就這么干,我找小云商量一下。”她提醒他:“沒有行動之前,注意保密。”
“放心,我不是一撮毛,口子緊得很。”
“這是個好主意。你剛才說還有個辦法?”
“很簡單,上網(wǎng)發(fā)帖子呀。”欣躍大聲,“他們管得住《龍陽日報》、《龍陽電視臺》,管不住網(wǎng)絡”
“這我倒也想過。”
“那為啥不行動?”
“我總有點怕。”
“怕啥?”欣躍追問。
“怕…”水波脹紅臉,“怕把事情鬧大,我也說不清。”
“水姐!”欣躍喊,“現(xiàn)在就是要把事情鬧大,越大越好。大了驚動上面,就有戲了。”
“我明白。”水波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相比之下,自已太懦弱、太保守了。從這場談話中她深感這是個人物。他身上有著世俗塵埃和俗氣。但他聰穎、智慧、還有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世故和老練。對這個世界、這個社會,他比她了解得深刻和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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