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種時候可不可以不要想起我

　　楚名凡開始懷疑，這個酒店到底有沒有淡季，總好像每天上班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干不完的活，傷不完的腦筋，這里的人事部，也就是個擺設，自打她來了以后，就沒給她們餐廳再招到半個人，就好像別人排隊從后面排到前面時，往后一看還有那么多人，心理就舒坦了些，可是輪到她了，她發現她身后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這讓她覺得無比的恐慌。

　　人事部招不到人，自己就得傷腦筋的每天找臨時工，社會上找不到，就到學校去找，一間學校太少了，就把消息放到網上，讓所有大學里的學生都能找到她這邊來，實在找不出人了，就只能抱著電話一個一個的打，恨不得把八百年前做過同事的人也打遍了才罷休。

　　她覺得心好累，她覺得自己為了這份工作，已經越來越沒有自我了。

　　每天跟個夜游神似的，天還沒亮就出門，天黑了還待在餐廳加班，員工少得可憐，每天每個班次都只能排出兩個人，忙的時候連接個電話的人也沒有，偶爾還得頂個夜班，害得她都不敢照鏡子，生怕鏡中照出來的人會把自己嚇死。

　　一個人住的好處就是永遠沒有人管你什么時候該起床了，什么時候該吃飯了，什么時候下班，什么時候回家，要不要回家吃飯，最重要的是，沒有人整天催著你什么時候找對象結婚，也沒有人生怕你嫁不出去而經常自作主張的替你安排相親，而跟家人住在一起唯一的好處就是，無論你加班加到幾點回家，當你上樓時，樓道里永遠都會為你留著盞路燈，那黃色的燈光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特別溫馨。

　　楚名凡就是跟家人住在一起的那種大齡女生，此刻她正擁抱著久違的被子懶懶的在床上躺著，門外突然響起了

　　“吃飯啦，沒見過像你這么能睡的，這都幾點了，還睡，我以前年輕的時候可沒你這么命好，有人做好了等著我起床吃，想當年我啊.......”楚母說著便開始過來掀被子。

　　“好累啊——”楚名凡翻個身，不想動。

　　“你累啊，你有我那么累嗎？我以前可沒人做給我吃，現在我還指望你能做給我吃呢，你倒好，還讓我每天伺候你，快起來！”楚母嘮叨著對楚名凡死拖活拽的往床下拉。

　　楚名凡瞇眼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才睡了四個多鐘頭。

　　真想在休息的時候出去找個地方住兩天，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剛刷完牙，電話響了。

　　“主管啊，跟你說件事喔，那個，Anh不是前段時間開始休假嗎，聽說昨天晚上生了，我們打算湊錢去慰問一下，每人一百塊，你看你要不要參加。”是領班宋遙。

　　什么情況？大清早的開口便是錢？

　　楚名凡腦袋還沒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來。

　　“整個部門都參加了嗎？”楚名凡努力回想著Anh的臉，卻怎么也想不起她長什么樣，因為她從懷孕一開始就休假了，已經休了好幾個月了，只依稀記得當時她還是新來的，Anh當時結婚請了餐廳所有的人，除了她之外。

　　這結婚請貼沒收過，慰問的時候要湊錢倒是想到她了。

　　“是啊，就差你了，你自己看你要不要參加吧，反正，連實習生都參加了，我只是告訴你有這個集體活動而已，沒有逼你的意思喔。”電話那端極盡游說之能事。

　　集體活動？

　　都說是集體活動了，她能不參加嗎？她還不想搞“臺獨”，而且那句“連實習生都參加了”更加使得她沒法說半個“不”字。

　　最后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加了句“沒有逼你的意思喔”更讓她深深的體會到什么叫真正的搶劫。

　　“好吧，算我一份，晚點上班就把錢給你。”

　　“嗯，好，那我就算上你一份。”說完便掛斷了。

　　悶悶的吃完飯，便騎車去上班，到了餐廳才知道，這件事比她想象中的還轟動。

　　宋遙正抱著公司電話挨個兒的打電話通知別人參加這個“活動”，包括已經離職了的人和轉到別的部門的人。

　　這景況簡直是盛況空前！

　　據說Anh一大早六點四十五分就開始短信群發，告訴所有的人她生了。

　　當然她不屬于那所有人之列，她們不熟到甚至記不清對方的臉。

　　可是她那“良好的關系網”已經開始擴大影響到難以想象的地步——

　　錢已經收集完了，總共三千六百多塊，整個餐廳就只有那么十二個，竟然能湊到三千多塊，可見這功夫不簡單。

　　楚名凡很難想象要買些什么樣的鮑參翅肚需要用三千多塊去慰問一個產婦。

　　“喂，Anh啊，我們正想下了班去看你呢，要買些什么給你呢？你們家寶寶車有了嗎？喔，有了啊，那，寶寶床呢？喔，也有了啊，那還有其它什么東西缺的嗎？都有了啊，那好吧，我們下班去看你，拜。”

　　楚名凡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寶寶車？寶寶床？這是什么先進的慰問方式啊，是她太落后了嗎？在她的印象中，所謂的慰問不是提著點營養品或補品什么的以示關愛的去看望嗎？怎么連別人的寶寶車跟床都要包辦啊？干脆連同他的玩具啊以及以后上學的交通工具也一并買了算了，國家領導結婚可能也沒這樣的。

　　更夸張的是，除了她這個當班的人之外，不管是休息的還是下了班的，都去了，那小小的病房恐怕被浩浩蕩蕩的這十幾個一擠，連護士也要開始頭疼了吧，更何況是產婦。

　　至于那么三千多塊錢怎么花，她也不想問，就當自己日行一善，喂養某種看門的小動物了吧。

　　楚名凡相信，等她在這里干了七八年后，也未必有像Anh這么廣大的人際關系，因為她很懶，甚至連說話都懶。

　　光Anh這里就搞得那么轟動，后面還有兩個預備產婦呢，可能也差不多了，如果每個人都像這樣折騰一遍，估計產婦不累她都要累死了，再往后還有滿月酒，周歲宴，這錢一旦打開了個缺口，便像決堤的洪水一樣，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但令她跌破下巴的是，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是Anh，所以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她那樣受群眾“愛戴”，因為緊接著的兩個是既沒聽說要集體去慰問，也沒聽說要湊錢去買什么慰問品，只是幾個平時關系好一點的私下里去看看就算了。

　　Anh為酒店貢獻了七年的青春，而這七年里，確定可以在很多人心理種下很深的因果，那是后面的產婦二號和產婦三號所不能比的。

　　楚名凡只能這么跟自己說。

　　“其實，錢不是什么，只是這么做，至于嗎？.......”

　　“噓——小心被人聽到，你想等她休完假回來給你穿小鞋嗎？”

　　更衣室里，那些小實習生在悄悄議論著，有點不甘，但又很無奈，想要畢業，就得老實的繼續待在這里，有句話說，要么閉上嘴好好的工作，要么走人，既然不能走，就只能閉上嘴，所以她們閉上了嘴。

　　楚名凡覺得，那僅有的點工作熱情，已經在這人情世故中一點一點的磨滅掉了，剩下的，就只有單純的為了工作而工作了。

　　偏偏這時，那個八百年不聯系一次家族大嫂也過電話過來湊熱鬧，問她有沒有男朋友，美其名曰：關心。

　　她發現所有到了她這個年紀的人都接受來自各地的七大姑八大姨包括左鄰右舍的關心和盤問，就算她幾年都難得回一趟老家露臉，也總是有人像傳播細菌一樣的在傳播著她的光棍史。

　　在她們那個地方，并不流行女光棍，也不流行晚婚，假如有一個村子出現一個，哪怕隔了幾個村莊遠，也要在那幫三姑六嫂閑著沒事嗑牙的時候被拿出來曬家常。

　　她那個大嫂年輕時是個極其厲害的人物，一般人絕對討不到她的便宜，兩片薄薄的嘴唇只要張兩下，再厚臉皮的小伙子也能讓她說得面紅耳赤，以后見了她都得夾著點尾巴做人，仿佛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育人醒世的真理，她小時候曾在老家住過一段時間，她可沒跟這位大嫂結下過什么深厚的感情，她只依稀記得，每每她放假回去她都會把她剛從集市上買回的魚放在盆里多養兩天，直到她走了才會拿來殺了做菜，而且從坐下吃飯開始，就會羅索一大堆“女孩子吃飯坐要有坐相”“夾菜不可抄到別人面前夾自己想吃的，不可以從下翻到上。”之類的，受她的教誨之深，害得她現在每次跟別人一起吃飯，都會盯著別人的餐桌禮儀不停的皺眉。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人結婚了，你今年三十幾來著？”大嫂在那端問著。

　　“二十八，大嫂。”三十幾？在別人眼中，原來她早已經是老姑婆的年紀了。

　　“都二十八了，該結了，你看比你小幾歲的人，人家孩子都能打醬油了，要不，大嫂給你介紹一個？”她愛面子，純粹是不希望家族里出的第一個嫁不出去的姑娘是因為她這個做大嫂的沒有盡責，日后說出去不好聽。

　　“那個，大嫂，我自己會看著辦的，就不勞你操心了。”楚名凡干笑著，她實在不習慣她的關心，但又不能在口氣上讓她覺得她很失禮，而讓母親日后回老家難做人。

　　“你會看著辦就不會到現在還沒找到對象啦，你再耗下去就真三十了，女人一過三十，就很難嫁了，別信城市里的那一套，什么晚婚晚育啊，這都男人們的專利，女人一過三十，誰要你啊，還是聽我的，有空回家來一趟，我這幫你找了幾個好的，你可以回來挑一下。”她好像在談論一件正在買的東西，在她看來，女人這輩子不就這樣，找個能過日子的就行了，什么感覺不感覺的，結了婚后就會有了。

　　楚名凡以最近工作很忙沒時間，把這事給混過去了。

　　她想，她以后除了要應付工作，可能要應付的人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