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天過去我從噩夢中醒來后,突然就想起了那些我看見的煙霧是不是就是她的靈魂,在寒冷中一點一點的逝去。當初她穿著護士服在醫院被高樓割開的四角天空下,以四十五度角抬頭仰望天空時,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將來有一天,她會被自己精心護理過的病人堵在電梯門口一刀一刀的將她的身體捅的血肉模糊吧!
這起兇案,讓人心痛的部分是,這個老師將整個灼灼韶華都奉獻給了這個醫院,再過幾天,她就可以退休了,她就可以回家享受天倫之樂了。可是她卻再也看不到退休那天同事們為她舉行的歡送party了,她再也抱不到前幾天才看到她第一眼的孫子了,她再也享受不到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了。
而讓人心寒的部分是,斷送了這個老師的生命和她天倫之夢的兇手,竟然是她親手做過備皮的患者。因為不能懷孕,丈夫和她離婚了,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將重心轉移在了問題的根源上。手術不成功,有很多種原因,比如說術后逆行性感染,也有可能是手術器械消毒不嚴格,還有可能就是備皮不干凈,醫生說過了那么多的原因,她卻只抓住了最后一條,將所有的怨恨都報復在了曾給她做過備皮的護士身上。
我站在一片梅花花瓣匯成的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海洋里,濃郁粘稠的血腥味刺激著我的感官,我很冷,我想上岸,我想找到一個可以跟我說話的人,我拼命的往前跑,每跑一步,就有一種踩空的感覺,就像是踩在水里,踩在一團云霧上,空蕩蕩的沒有支點。我蹲下來,撿起一片花瓣,放到手心里的時候,她卻突然變成了一滴血,一滴還冒著熱氣看得見煙霧的血,然后我就想起了平車上那張慘白的臉,我的心突然就像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揪住,我在衣服上慌亂的蹭著手心里的那滴血,又站起來拼命地往前跑,剛直起身,前面的不遠處就翻起了一層巨浪,一層梅花花瓣匯成的巨浪,一層高的我只能去仰望的巨浪,在我還沒來得及轉過身的時候,滿視野的暗紅就劈頭蓋臉的砸下來。
這是我在這個一關燈就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里做的第一場噩夢。噩夢醒了,美夢也醒了。
我再不也想去做那個穿著護士服戴著燕尾帽關于白衣天使的夢了。如果有可能,這輩子,我都不想在靠近這個行業一步了,能離多遠我就離它有多遠。
這個行業里包含了太多鮮為人知的的辛酸與眼淚。在很多人的眼里,護士不過是打針輸液換藥而已,不過是跑腿而已,不過是給醫生打個下手而已。
可是有誰想過,當公務員坐在開著空調的辦公室里喝著涼茶的時候,護士在干什么。
有誰想過,當每年的節假日里,很多人都在旅游勝地拿著相機拍照的時候,護士在干什么。
有誰想過,護士挺著大肚子還得上夜班,還得彎下腰給病人做護理的感覺。
有誰想過,當你困的睜不開眼睛的時候,還得給病房里鼾聲如雷的病人定時監測生命體征。
有誰想過,你在生理期還得用七步洗手法在刺骨的冷水下消毒雙手然后去做無菌操作。
又有誰想過,即使你做了這么多,付出了這么多,失去了這么多,換來的是什么,又得到了些什么。
為這個行業獻出最美的灼灼韶華,一生救死扶傷,兢兢業業,到最后卻死在了曾精心護理的患者手上,再慢慢變成了一抷黃沙,掩改了曾經所有的執著和愛心。這么一種充滿悲劇意味的人生,我不想,也不敢再重走一次。可是,卻不得不走,因為在沒有撞出下一條路之前,我絕不能放棄這條路,否則就真的無路可走了。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像我一樣,過著自己不喜歡過的生活,做著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這種對生活對命運的順從,我不知道是出于無奈還是無能,或者兩者兼而有之。不愿意走前一條路,卻無能為力,想開辟下一條路,卻有心無力。這大概就是上帝拋給我們這些滿腦子“我想走自己想走的路,不想走別人給我安排的路”的文藝青年最大的難題了。就像是被困在了五行八卦陣中,想走出去,卻無奈找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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