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深淵之獸（三）

醒來的時候，宇文夢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房間陰暗幽冷，幸而她蓋著貂絨毯，才能略略擋得住那寒氣。四處無人，那房子像是一個洞穴，四面的土墻，沒有窗戶，只有一盞燭燈閃爍著或明或暗的光。

像是睡了很久，身體慵懶而疲乏。

做了很久的夢，一個接一個的片段，歡樂的，靜謐的，寂寞的，絕望的，無論是被施下的詛咒，獻出的理想，留下的結局。在經過了很久的睡眠之后，覺醒終于來訪。

沒有行動，沒有拒絕，沒有渴望，鎮定著深深的呼吸。還以為會繼續睡下去，永遠不再會終結。

可是，這是哪里？

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別說是房間了，就是這種建筑風格她都從未見過。像是自己不知為何從熟悉的世界脫離，恐懼之感涌上心頭。

“哥哥？”試探地喊出聲，忽然想到宇文曦祥不在這里。

記憶開始緩慢復蘇，卻參雜在大量的夢境之中，有些不真實了。

記得，她和曹昚一起來到起桑，春光明媚，桃花滿天。然后……

門突然被打開，打斷了她的思緒。走進來是一個高挑的男人，雪白的頭發溫柔地垂在腦后，他身著綠色衣衫，有著漆黑明亮的眸子。

“大小姐，飛鉥大人命我給您送飯。”他欠欠身子，很謙恭的樣子，端著一疊食飯進來，放在一旁的桌上，整理好碗筷，又為習慣性地微微行禮，退了出去。

“哎……”宇文夢叫住他。這個人的面孔好像在哪里見過，尤其是那潔白如雪的異樣發色。偏著腦袋卻想不起來，而且……他叫她，大小姐？

那男人站定，轉身，微微俯下身子，“大小姐還有什么吩咐嗎？”

心中的疑惑接連著冒出來，宇文夢只能從最開始的問題開始，“你是……在叫我？”

“當然。”男人回答，以一種冷漠而謙卑的語氣。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你們是不是弄錯了？”宇文夢爭辯道，“我是宇文家的三小姐，你們是在找我大姐嗎？”

“不會。”男人的口氣甚至生硬地否定了。

很奇怪，但是再爭辯也沒用了。宇文夢決定先放下這個問題，“這是哪里？”

“神隱北部寒荒。”

沒聽過的地名，可是……神隱？

“我為什么會在神隱？”宇文夢有些急了，神隱與洛歌的西部接壤，離起桑起碼半月路程，“今天是幾號？”

“自然是飛鉥大人接您回來的。”男人的神色恭謙，語氣卻透露著少許的不屑，“今天是四月十五，三零三七年。”

宇文夢先是一愣。神隱是不會用洛歌的紀年法的，又因為部族繁多，所以決定延用天年歷以便交流。想到這里，宇文夢開始趴著指頭算年月，不要她一昏睡就是一年才好啊。

“嘉武十四年。”男人打斷了她的思路，“哈，大小姐倒是個可愛的人呢。”

分明是滿目的輕蔑。宇文夢被他這樣的態度惹得有點火了，“你是誰？憑什么如此羞辱我？”

“羞辱？”那男人偏著腦袋重復了一遍，皺著眉頭思索的樣子，然后微微行禮，“在下是靳，絕不敢羞辱大小姐。”

雖然他這么說，可是他明顯是帶著敵意來的。

“既然大小姐不喜歡在下，也沒什么想問的，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靳這么說，拿起托盤，再次行禮。他看上去是那樣的溫文爾雅，卻散發出猶如黑夜中的猛獸一般危險的氣息。

“喂！”宇文夢叫住他，想再問出點什么，可是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宇文夢追上去，房門沒有上鎖，可是她打開房門后再也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門外是一條不知通向何方的土穴長廊，沒有窗戶，使整個建筑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地底洞窟。土墻上是兩邊各一排整齊的燭火，燭光跳動，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的氣息。

不知哪里的陰風吹過，吹得宇文夢一陣寒戰。

宇文夢這才在意起自己的穿著。那是一件對她來說有些大的黑色披風長袍，正是因為大了很多，才把她周身裹了個嚴實。可是稍稍走動，依舊能隱約看見那里面一絲不掛的如羊脂玉一般潔白光滑的肌膚。

她裹緊了袍子，臉紅到耳朵根。顧盼著四下無人，趕緊關好了們躲回床上，拉緊柔軟的貂絨毯，方才如小鹿一般跳動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

——可是，又是誰幫她換的衣服？

宇文夢埋下頭，剛剛褪去的紅潮重又回到臉上。

——真的沒臉見人了。

拼命甩甩頭，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根據剛才那個叫靳的人說的，她現在是在神隱，而且是被一個叫飛鉥的人帶來的。

飛鉥？

不知為何，宇文夢在想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心突地揪了一下。

這個人，她記得的。不止是在那無數個夢境的末尾盤旋著的那個名字，還有四年前的那一天。

四年前，她被宇文曦祥拉倒佘府，卻身體不適昏倒在路上。再她睜開雙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材瘦削臉色灰白的男人。明明是從未見過的人，身體卻感到莫名的安心。她甚至從未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話，那時的她，不過是面對一個陌生的男子，問了一句平淡無奇的“你是誰”，可是面前的男人卻忽然變得暴虐，眼神從方才的溫柔變成了兇狠，她有些怕了，向后挪了一點躲避他，求救一般地喊著爹爹的名字。面前的男人站直了身子，眼神一瞬間變得冰冷無比，他舉起右手在空氣中隨意地一抓，她的身體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扯住，正以一種怪異的方式掰動著，在下一瞬間就會變得慘破。承受不住那樣的的劇痛，在昏過去的前一秒，宇文夢聽見那個男人如鬼魅一般的聲音，像是在回答她剛才的問句，“飛鉥。可記好了？”

回憶與夢境重合，逐漸在腦海里勾勒出一個簡陋的圖像。

可是……

她蜷起身子，太多的場景從腦海里飄過，思緒開始混亂了。

好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