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深淵之獸（二）

不知從何時開始，不斷的夢境襲來，如空中的飛鳥俯沖而下，掠過她的腦海。

那是一個有些瘦削的男人。

那個男人拉著她的手一直一直走著，不知那時在哪，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只是這么一個有些迷茫的夢。

那時的她還很小，步履蹣跚，男人并不在意，也不說話。

路邊的風景不斷退后，但是他們沒有停下。

她有些急了，想甩開他，但是夢境中的她并沒有如此，那個她只是乖乖地，跟著那個男人。

她抬起頭，從那個角度，是個無比高大的身影。男人長而黑的頭發溫柔地灑下，迎著晨曦面容有些模糊。

她瞇起眼。

明明是個從未見過的場景，不知為何，身體突然有些懷念起來。

密閉的土穴里，成列著一排排的巨大水晶。水晶兩人多高，在陰暗的密室中幽幽地發出不同顏色的光芒。

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每個水晶中都有一個核一樣的東西，核有大有小，或明或亮的光也是來源于那些奇異的內核。

黑發的男人不知說了什么，聲音如這個房間般幽暗冰冷。

銀發的男子不可思議地看著黑發的男人。

這是個開心的夢。

船頭畫舫，月滿江天。有誰牽著她的手，寵溺地蹲下身，遞給她一串冰糖葫蘆。

夜涼如水，她吸吸鼻子，有點冷，撮了撮凍微紅的小手。

卻忽地感覺一件大而溫暖的袍子披在她身上，那時的她還那么小，于是整件衣服有一半都拖到了地上。

身旁的人亦不在意，溫柔地幫她整理好衣襟。銀白色的月光灑下，微風輕撫著她尚還泛黃的發絲，黑色的錦緞衣袍如盛開在月光下的嬌媚花朵。

船頭傳來歌女悠揚的歌聲，遠遠地傳來，聽不大清楚。

她踮起腳尖，望著身旁的人。

時光安靜得，仿佛這一瞬便是永恒。

依舊是那片黑暗的天地，不同的是，一股柔和的力量沖進宇文夢的身體。

不知那是什么，但那力量溫暖而磅礴，安撫著她慘敗不堪的身體。

接連的夢境忽然被那股力量夾斷，朦朧的意識逐漸復蘇，以至于宇文夢一度以為，自己要蘇醒了。

可是。

那個純白色的妖異少女再度出現，不受一切重力原理的控制，飄向她面前，又迅速滑回她的身后，銀白色舞裙裙擺的殘影幻化成一只只散發幽幽白光的白色蝴蝶。

——真好，你得救了。那個少女說，語氣中盡是戲謔，一點也聽不出她有任何的高興。

宇文夢掙扎著想醒來。與其他夢境不同，她非常的懼怕那個迎面飄來的不明少女。

只要醒來，就不會再看見她了。宇文夢的直覺如此告訴她。

少女從背后抱住她，蒙住她的雙眼，使她再次陷入沉睡。

——真可悲。

所有的夢境最后終結在一個血夜。

那是一個冬天，月亮赤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夢中的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漂浮在空中，她四下望去，自己被一團猩紅色的光芒包裹著，除了冬夜那刺骨的寒冷和凜冽的風，她還能感覺到那團猩紅的光芒如血液般粘膩。

于是巨大的恐懼感向她襲來，她甚至能感覺到夢中那個幼小女孩的絕望心情。

在那個夜晚，她一直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夢中的小女孩小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音，但是她知道，她在心里一直一直地呼喊著誰。

在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之后。

身體如撕裂一般疼痛，也許是來自呼嘯的北風。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想了。

就在她放棄的那一剎那，有一個人撥開那團猩紅色的血光。

那個人灰白的面容，眸子深邃而漆黑。他身著黑色的袍子，即便是那樣，也能看出他渾身已然被鮮血浸濡。他臉上血痕斑駁，卻并不在意。他伸出雙手，抱住她。

然后。

他抱著她從空中墜落。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巨大的失重感扼住她的心喉，她亦不在意，安靜地抓著他的衣襟。

他衣服上沾染著粘膩的血，血腥味撲面而來。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她躲在他的懷里，沉穩而安心。

心中一遍遍默念著一個詞，在最后一剎那，她聽見了那時的她的呼喚。

“飛鉥”

“飛鉥”

“飛鉥”

……

如鷹隼般盤旋在她的腦海，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