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跋（1）

　　離開幕僅剩兩個多月，仁民跟我商量，世博期間，想在上海搞一個個人作品展示，讓更多人最大范圍見識他的藝術。他的意思我基本讀懂。不是為尋求什么證明，從來酒香不愁巷子深：“有個三五十年吧，子孫們會在我所有作品之前作一深深的道歉和崇高的敬禮。”（朱仁民語錄）他的角度：整一個甲子了，總得將自己弄的東西，找機會集中晾曬晾曬，給自己盤點，也讓別人看看。他心里有標準，他的東西需要世博這么個大院場的。我說了個題目《奔流到海》征求他意見，他略一思吟，好，就是“不復回”的意思。他在這個題目下，鄭重其事地將“心靈生態、自然生態、藝術生態”這“一個人”的“三個代表”，告白天下。

　　頗其決絕意味。一滴天堂降落人間之水，從雪山高原而來，不管不顧，在飛瀑流湍的溪澗里跳躍奔跑，在險象環生的大江里周旋騰越，在寧靜闊大的平湖中沉思轉身，最后跌進大海、所有水滴共同的歸宿之中、融入浩瀚無際的波峰浪谷，在萬道霞光里化為一縷彩虹消失天邊。誠如1955年4月18日愛翁病逝前留下的話：“除了我的科學理想和社會理想不死之外，我的一切都將隨我而去。”

　　大上海與意象之海、象征之海，字面、內涵都契合。

　　黃浦江畔《朱仁民藝術館》開館、《朱仁民世博生態藝術展》開幕，是在2010年4月25日這一天。之前兩個多月我接到他說這個打算的電話，猶聞在耳，真個雷厲風行。我按常規思路出牌：調動有限資源為他聯系媒體宣傳、張羅組織人觀摩。被他喝止了，說是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大家都忙的，通知你只是讓你自己來玩玩看看，有你喜歡的朋友，可請他們來喝喝茶，看看畫，聊聊天，也不必專程，可在5月1日后觀世博會時順道彎過來息個腳，我備下的綠茶可是浙江茶老板朋友供應的，正宗龍井不會假的。他這樣一本正經地說，我腦子一時還是沒拐過彎，雖說我習慣他凡事意義在先功利免計的秉性，但因為長期浸在無利不起早的世界里，偶及有人無利而起早，就會水土不服。

　　別扭歸別扭，我還是照他意思辦，反常規行事，輕松隨意地時不時約三五好友到浦東一個叫做“南碼頭文化體育休閑區”的地方，看畫、喝茶、聊天，海闊天空地直面一個狀若異類的同類的藝術人生或慷慨激昂或不知所措。

　　借世博之光，一塊過去長期被冠于垃圾碼頭惡名的地方，已經花團錦簇華樓星布徹底舊貌換新顏了，它的行政區劃和東方明珠金茂大廈所在的小陸家嘴同歸塘橋街道，浦東一級地段，純粹富人的樂園，在這里的賓館吃個便飯，八小粒紅燒肉買到一百零八塊，你驚愕，服務小姐也驚愕：我們這里是花園飯店，不是這個價是什么價？形同陌路的“朱藝”被一片奢華嚴嚴實實地包裹，唯黃浦江是透氣口。

　　憨大也看得懂，這塊顯然屬于高檔人士出入的消費場地，之所以能那么文明地主流地堂而皇之地被冠于“文化”這樣一頂吃香的帽子，就因為有他這么個“館”的存在。在一般人眼里，內地老板開的高檔酒店，日本人開的婚紗影樓，號稱內環圈內唯一珍貴的高爾夫練習場，有個“文化”的館陪伴，明火執仗的賺錢買賣立馬會顯出柔情似水的扮相。讓人看不懂的倒是，朱仁民那么執意要開的藝術公益機構，讓周邊的熱鬧包裹，顯出這份怪異的冷清。當財大氣粗的奧迪車老板租下緊鄰藝術館的面積位置都相似的場地，雷聲雨滴都很大地搞過三天新聞發布會后，扔下1500萬大洋不打一個噴嚏揚長而去，順帶將推到極致的熱鬧洗劫一空，天地間迷漫的冷清更顯出這里空寂的意境來。

　　這兒的黎明靜悄悄。在館主面前，我等不忍吐出“門可羅雀”四個字，且將異常相同的意思寫在各自的眉宇間。聰明憨大朱仁民仰首觀天哈哈大笑，遞過來一個硬面抄本子，沒有言語。作為觀眾留言簿，各位看慣織錦緞封皮本，為它的買相寒酸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