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海相關,在東港,他有過一塊皮帶狀的狹長濱海地帶,是城市擋浪堤退讓的綠地。他掌握制造豐富多樣豎向變化的要訣,利用堤壩與地塊間的高差營造坡階、臺坡、草石、林泉、谷峰、溝壑,從而創造出多樣親水親岸平臺,解決了場地柔化的難題;在朱家尖,面對一條經大自然億萬年堆壘而成的烏石塘,他完成了恢復塘埂內外景區對話這一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藝術命題。無論何時何地,無論是怎樣難啃的骨頭,朱仁民接手景觀藝術項目,總會找到文化的切入點,總會以一雙獨特、精準的目光,發現瞬間即逝的藝術靈光,并緊緊抓住不松手,開掘出無盡的寶藏。
面對中國海洋博物館籌備人員的期盼,朱仁民開始介紹方案。開場白照例是大實話,是以當地文化、自然風貌為主元素,本博物館是體現生態文脈的,故而是質樸的,猶海面上延伸的一個生態物。空話講過,切入正題。
他說海南島的斗笠。
朱仁民帶回海南的正是一頂斗笠,一頂海南傳統的斗笠。可以說它是突破口,也可以說是創意的全部。圖謀于總面積85平方公里、海岸線40公里(含海島岸線)的偌大海面上,安置一頂斗笠,造型也是規定了的,不是云貴高原那種筍殼葉為基本原料的金字塔狀的,也不是江南水鄉那類鋪設粽葉叫箬笠的,方案顯示的造型,根本就是當地的土特產。這頂遮風避雨擋日頭的帽子,海瑞戴過蘇東坡戴過,洪常青和瓊花戴過,“我編斗笠送紅軍”,送的就是這種斗笠。
“斗笠”既為“博物館”,再說什么它與歷史文脈海南文脈的關系,說它圓弧扁平的工藝造型,說是勞動人民智慧結晶,老幼皆熟的符號等等,都屬多余的話。把它抗風、擋浪、采光、散熱這些道理提升到生態建筑最佳造型元素這樣的層面也無濟于事。重要的還是這一器物的提出。有了它,珊瑚,船只,海浪,海鷗,鐵錨這些配角就很可以支配和理解了,它們各自的隱喻性語言,和堪輿上的合理角度,也不難作出充分的敘述,甚至一組仿海底生物海星推出的配套建筑,其創意含量也由于有斗笠在先而大大縮水。
朱仁民附帶加一條,本項目所要體現的文化價值,是要站到世界上去的,憑什么呢,這個作品是要以唯一性、本土性和藝術性立命的。
對這個主題性創意,因為太司空見慣,有些人一時轉不過彎,大部分人還是會立馬明悟的。斗笠,遮風擋雨之物,建博物館以利保護海洋生態,隱喻好懂,明確直達。符合藝術語境的普遍規律,最直白的最深刻。認知此類創意,往往會是眾里尋它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喔,原來是這么回事呀。
從本土設計“天圓地方”上海博物館到請洋設計師的“海鷗展翅”浦東機場到中外合作北京“鳥巢”,仿生設計已經不陌生,陌生的是人,是設計師。他是陌生的畫家,陌生的景觀藝術家,陌生的雕塑藝術家,當然更是陌生的建筑設計師,因為他連設計資格都沒有。這個全體“陌生”的結果,就是什么都不是,放任自流,到處孤立。從蓮花島建筑群,到菱湖鄉間一幢擱在水塘邊的小屋,到浙江建設職業技術學院簡潔新穎的大門,作品一次次跳出來證明他就是優秀的建筑設計師。最具諷刺意味的是,由國家文化部和住建部主辦的中國國際建筑雙年展,已經出版的兩冊磚頭厚的頂級精美設計圖集,帶頭篇都是朱仁民的作品,仿佛就是為他頒發的最其權威性的資格證書。在建筑設計歸文歸理都尚無定論的當下,朱仁民這樣豪氣沖天的的藝術家,作品都已經沖到設計界最前沿去了,都做到這樣一流的仿生設計了,還能有什么樣的清規戒律束縛得了呢。
提交海南的有A、B兩個方案,甲方的最后態度竟然是:提不出意見,兩個都很好,都要,請朱老師再設計一個,我們再確定。仁民什么樣的甲方沒有領教過呢,在他這里,誰都可能包容,只要是不妨礙他做向往的事。
他專題研究城市廣場的特質,創下了紹興廣場這么一個尺度相宜、功能相應的范本;
他有過校園個性文化的實踐,在一所建筑學校創意的18根21噸重的石雕立柱方陣,從良渚的玉琮到奧爾尼克柱科林柱再到羅馬柱,建立了氣勢恢宏的現代建筑史上的一個柱林,創造了一所校園的代言,不管哪一個大學至今沒有一個像他設計制作安裝的氣勢宏大的學校方陣;
他偶而插手商業改造之類項目,一出手就做成為一個城市的品牌,將建筑學、美學、心理學、光電學、管理學、市場營銷學整合考慮,是他對大拆大改世相的貢獻;
他涉足富春山凌云居這樣的山居構筑,借對黃公望名畫的熟稔,在世紀初就將中國山水畫手法作為設計原始創意,大膽實踐,將設計歸于“藝”,將人生“游于藝”;
他以長年生活的杭州為藍本獨立研究城市綠化大課題,以理想主義、人文意識、自然生態的城市范式,綜合思考城市的山水形態、水文氣象、綠化植被,結論為綠化是城市最大的色彩基調和生命的陳鋪;
他還做過許多“皇帝”的事。大前年,他去甘肅青海湖,熱情的政府干部帶他去一個邊遠小縣,卻赫然是軒轅故里,他們想做始祖文章,可是太窮,順口溜:交通靠走,治安靠狗,通訊靠吼,致富靠偷,中間都有“基本”,沒有兩字又如何呢,只能擺了,他費心弄的思考只能撂下。河南一個地方出過兩個皇帝,也是一樣忙乎,大風過后是寧靜,不留一點痕跡。最是浙江慈溪達蓬山,秦始皇東巡之地,派徐福出海訪仙境,又連帶中日關系,費數年心思,概括出“一山兩湖三塊四盤十五區,一士兩君三教四門廿八景”,說黃就黃了,60平方公里的山上,秦渡庵徐福廟東渡亭飲馬潭過仙亭望火塘跑馬崗三千童男童女操練地,千年古道的每一處遺跡都留有他手心的汗漬;
汶川大地震時,他在為都江堰搞藝術策劃,512中午那個揪心時刻,他正與四川的甲方老總通電話,那頭說不好了,地震了,聲音消失在仁民的手機,也就永遠消失了;二次大戰,英軍里斯本號貨船誤被美軍傷沉,情悲東極島,幾十年過去要做紀念碑,他做創意,做設計,傳過話來,查爾斯王子看過,說做得好。但是現在正在造的東西,幾乎與他無關。他不生氣,是什么原因導致這個結果,他不知道,也懶得去知道。類似經歷還少嗎,繪畫界,景觀界,雕塑界,建筑界,這樣的事還少嗎。不是自己擅長的領域,就得聽別人左右。他只能在藝術上發聲音,有精力還是多做自己能做之事。
他的藝術世界,真的是無邊無際,誰都不可能知道何處是盡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因為句點捏在他手里,始終沒能圈定。他的口頭禪總是做不動了,下一步找個廟畫畫去,多輕松,多愜意。說過就說過了,他這樣一個人,此生怎能抵御得住創造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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