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好

　　坐而論，煩抽象概念，厭空洞套話。

　　 起來行，展熟悉手藝，繪精彩杰作。

　　 畫者朱仁民擠進一間濱河老宅，臨窗安桌，將筆墨紙硯攤開。已屏蔽所有世俗的繁華紛亂，且放下天天糾結西部的風沙塵埃西湖的春花秋月東海的荒島殘崖。萬籟俱寂，心安神定。一道古河水，奔走南北上千年的漣漪、漩渦和輕拍河岸的浪花，像是活潑潑的孩子，一個不漏地從眼鼻子底下經過，吵吵嚷嚷青春逼人；晃若一支綿邈的古琴曲，洋溢優雅的旋律，反復彈奏啟迪向往。畫者力圖還原康乾盛世的歷史圖像，創作激情伴隨運河起伏澎湃洶涌，含辛茹苦做出來兩件風格獨具的國畫作品，一幅是題為《大運河?湖墅河上圖》的寫意長卷徒手稿，另一幅是題為《古水街?環樓戲說》的八尺四拼水墨圖。

　　 畫著鱗次櫛比的濱水建筑：酒肆茶館香作染坊布店鐵鋪戲臺紅樓彩堂會館公所食街芳鄰慈居涼亭暖房精舍美居。數不完的各式廊街，望不盡的別樣樓窗，樓與樓的銜接交待得清清楚楚，街與街的處理絕不單調卻也一氣呵成，最是滿紙屋頂的變化，透視精準，處處細節，具體豐富，詳略得當，在洋洋得意的筆墨間，將營造師傅能工巧匠們在關鍵部位的獨門技藝一一洞穿。

　　 繪有目不暇接的飲食男女：撐篙搖櫓磨漿提壺閑庭信步疲于奔命喝酒品茶打情罵俏鄰里糾紛討價還價米市繁忙魚市鮮活菜市蔥綠。這邊河埠哭哭啼啼過喪家，那頭弄堂敲鑼打鼓迎新娘；有撐著黃涼傘的官兵威風凜凜來，有背后被頂著長矛的犯囚垂頭喪氣去；有人樓上搓麻將，有人街頭賣兒娃，有人拐角擺糖擔，有人河灘玩雜耍。意猶未盡，方興未艾，30米皮紙怎容納3000年人間俗相。

　　 最是滿河的船只，雖不成百舸爭流之勢，卻是風檣雨桅大櫓長篙千態百恣氣象壯闊，貨運客流買賣娛樂有聲有色熙來攘往，輕巧如魚鷹瘦舸箭一般穿越，奢華如皇家游舫浩繁招搖。一條大河竟能如此大肚容納人世萬般好事。筆勢走處，蓋滿記實與夸張并存的印泥。招牌廣告遠塔近樹橋埠飾物碼頭點綴，少年郎趕一群鵝鴨出河口宕走天邊，小姑娘捏一付釘線坐窗頭縫紉春夢。有童年記憶坎坷生活饋贈更有畫布景道具早年職業打下的基礎。

　　 花是好花，畫是妙品。

　　 仁民不無得意跟我吹，他這個情況，像別人一樣專心畫畫是做不到的，設計院吃喝拉撒一攤事不可能完全丟開，畫長卷后半程干脆從畫案移到辦公桌，許多時候是一邊處理公務一邊運筆，接待來訪也這樣干，對方覺得奇怪，他給人家解釋半天還是不能相信。我信。這次創作重點難點在于謀篇，徒手此卷，過了構思關，具體到繪制，有他這般閱歷、手藝，故事信手拈來，景象自然天成，要做到無草稿少悔筆無重復無挖補速寫成，應該是手到擒拿無所不能。

　　 就繪畫藝術而言，毫無疑問，《大》、《環》，選題獨辟蹊徑，構圖行云流水，筆觸尤其靈動，墨痕分外老辣，是朱氏藝術私家花園里一株香型孤異的瑰麗花朵。完全可以在他業已面世的經典作品中割裂，脫穎，另立經典。他的朱氏藝術山脈，本是由一座又一座奇山異峰組成，它是又一座獨立的山峰。有人直呼其為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的“姐妹篇”。此一家之言，作不得真。只是從題材論都是描繪世象民俗風貌角度說事罷了。就藝術創意層面，這種比較其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沒有可比性。經過世博會的過度包裝，《清》在當下民眾認知里早已妖魔化至神品的頂峰，藝術長河無人能與比肩?！吨袊^》通過聲光電現代高科技手段再現《清》，給人以藝術享受。隨即有鋼琴家舞蹈家民樂演奏團紛紛登臺亮相，各自用熟悉的藝術形式演繹《清》，邯鄲學步如過江之鯽，亦不乏有點意思的作品。但是用藝術的最純粹意義創造這把尺子度量，道理就很簡單明了：朱仁民的這兩幅畫是對傳世巨制《清》最好的繼承。斷臂的維娜斯之后羅丹的《思想者》才能輝煌依然。更何況，除了繪事本身，他后面還有場面更宏大的篇章。

　　 紙本水墨畫，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和東晉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唐閻立本的《步輦圖》、五代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元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明仇英的《漢宮春曉圖》等一起被譽為“中國十大傳世名畫”，是中國古代水墨畫的巔峰。朱仁民這樣有目標的意氣孤高的藝術家，每當要創作重大作品，應該會把氣運至丹田，抬頭望望這些巔峰，目測一番高度再開筆吧。那會是又一次巔峰攀登，明知粉身碎骨依然鍥而不舍，應該是“想當將軍”者的常態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