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添幾句話

　　他在西部做黃河的經歷，成了滿足我們這些內地朋友獵奇心的故事素材。他每次提到西夏王陵這個地方，那種感概，引起我們關注。他宣泄式地訴說它的雄壯，它的神圣，訴說它的不可思議，我們一知半解地感受他緊貼這片遠古陵園的心理紋路。

　　 在一個凈明通透的日子，仁民獨駕遠奔，黃昏時分抵達賀蘭山脈，如血的殘陽使他拉得無限之長的身影可能親切地觸摸王陵，園錐形的王陵金字塔，亙古神秘蒼涼孤獨，如同一顆歷經萬年的巨大羅鉚，鉚定地在賀蘭山腳。它站在遙遠處，以淡然的目光盯著他久久沉默。仁民下意識地抖去肩頭的風塵，懷著萬分虔誠之心亦步亦趨移近王陵。倏然間，狂風沙雨囂叫著向他鋪天蓋地撲來，飛舞的風沙毫不留情地將他卷成飛旋的陀螺。與如此變天形成鮮明對照，王陵身后的賀蘭山依然靜穆安祥，王陵面前的銀川平原依然天朗氣清。惶惑不請自來。在北京定陵，在普陀隱修庵，在天臺山國清寺，他都曾有過類似的經歷，他猛然感到冥冥之中來自上蒼的力量，創作欲望猶如一道神光在心中落定，強烈而不乏豪邁。他說：“我如同皮袍下藏著的小，默默無語地佇立在王陵前。”

　　 景觀藝術說俗一點就是動土藝術，每創作一部作品，都要在地球這個“太歲”頭上動一片土，連通天地的使命感讓仁民神圣無比。金水園動土伊始，仁民動議搞了個叩謁當方土地的儀式，簡樸而莊重。那一天他早睡早起，凈身沐手，高燃清香一柱，滿臉虔誠，跪拜天地。業主朋友們迷惑不解，他們在現代藝術大家和燒香拜佛的老婆婆之間找尋答案。仁民心氣平和告訴他們人與土地要取得心靈上互動的道理，敬仰要有一個姿態、一種形式充分表達。與生俱來的對自然的敬重，既受家鄉古老習俗的影響，也是人口眾多的中華民族對生存環境特別尊重愛惜的文化傳承。人類不斷擴大對自然的索取，最終會蔓延到荒僻的土地，開發西部這樣的事沒有領導號召也是遲早的事，他樂做先行者，要起到標桿的作用，臣服大地是最起碼的意識。業主們在他對土地無上敬畏面前五體投地，跟在他身后，齊刷刷跪倒在大漠面前。繼而仁民為他們的理解大聲感概，連“士為知己者死”的沖動都有，寫下“醉里車水問江南，大漠煙不孤”的詩句。非比尋常的互動。

　　 西部創作活動中這些亦真亦幻的經歷，傳達出一個亙古的哲理：每一片頭頂的天，每一塊腳下的土，人類必須有敬畏之心。仁民對人間山水刻骨銘心的熱愛，源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自豪感責任感，在他眼里，壯美如畫的錦繡河山是地球，窮山惡水的邊遠角落也是地球，人類安享自然的恩賜，同時也必須小心呵護一草一木，與自然界同生共榮。

　　 “金水園”“鳴翠湖”兩部先后誕生的大地杰作，其意義遠超越作品本身的實用價值。無論以后有多少東部藝術家再投身西部、甚至有境外藝術家加盟，共創輝煌，做出更漂亮的作品，朱仁民的探索無可比肩，彪炳千秋。他的焦慮，他的敏銳，他的智慧，他的自我犧牲的勇氣，他的引領知識界風氣遷轉，他的結合眼前的世道人心所做的開拓與發掘，無不都在證明著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