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角

　　本卷引言

　　誰都無法想像，1978年在東海一隅，在遠離藝術中心的孤島，他掀開了中國當代水墨運動第一頁。

　　第一章、海角

　　歷史是勝利者寫就的。何謂勝利者？一個貌似偽問題的問題。上海章汝奭老先生今年85歲，書法氣息高古，溫潤淳厚，書卷氣極濃，小楷更是一絕。海上書家你方登臺吾下場排排座一直熱鬧，老先生唯喜歡煮字這一條門檻，終其一生默默無聞，苛刻至從不以書法家自許，他說：“書法家”三個字過去就沒有，一個人必須先有道德、文章，然后“行有余力再治文”，他身后的墨跡才可以為世所寶。歷史怎么對待章老，這又是個不得不問的偽問題。

　　 朱仁民三十歲露頭時血氣方剛，創作欲望山呼海嘯一般灼熱。1978年秋天那些個早晨和黃昏，一心一意浸淫繪畫創作的朱仁民，顯現許些焦躁不安，且在時光推移中，有了日漸加激的跡象。那個時期正是他精力旺盛地畫著參賽作品應景作品糊口作品，可能由于他正在游泳池做救生員的關系，每當碩大的游泳池放完水顯露出它超巨幅的長卷般的底盤，引起了遐想無邊的朱仁民激動，對大海的表達欲望，對得心應手游刃余的繪畫技巧以及對以前果實累累的土地所產生的麻木。突然地令人不可思議的來了個急煞車，拋下了這游刃有余的一切，義無反顧地把目光投向了一個日后他謂之重如生命的題目，其專注和傾力投入的程度，超出自己以往任何一次創作活動，事隔幾十年，他本人都有點吃驚：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日子會如此瘋子一般圍著這個題目轉，像服過興奮劑想停都停不下來。

　　 調動無法遏止的飽滿激情，將六尺宣紙雙拼成三米高，把成箱成箱的墨汁倒入水桶，無法無度無功無利無目的地揮灑十八般“文器”，投入了常人難于想象的心力、精力、體力，躲在東海一隅，開筆創作一幅長度達到三百米的巨幅水墨長卷，給一個氣吞山河的名字：《大道?海天篇》。就在行將入尾完美收關時，仁民不幸在這幅實打實飽含汗水淚水墨水血水的大作前重重墜落，從此傷臥五年無法雄起。朱仁民記得清楚，他在宣紙上左沖右突終于殺出一條血路時，全國正熱火朝天在“農業學大寨”。此間，誰都沒有顧及東海最邊的島上有這么個瘋子，把游泳池的水放干了創作300米×3米的巨幅大畫。其實這是一個無法解釋的史前行為，問及朱仁民，他也不清楚，這個時候國內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行為藝術，什么叫水墨運動。歐洲的行為藝術也才剛開始，300米×3米的作品要多少張六尺宣才能拼起來？筆是他自制的拖把和掃把，因為世界上還沒有這么大的筆。當今世界有很多人在寫大字和畫大畫的，不會比他畫得更精到，他不是純屬國際上的“行為”，而是真正深層次的藝術思想和技巧的探索與傳達。

　　他用桶潑水沖、刷灑、枯澀濃淡、拋厾擲摔，電吹、明礬什么都用上了，只是有一條他想在這幅交響樂一樣鴻篇巨制中鑒證大海從平靜到起浪至白浪滔天最后平靜的過程，從混沌初開到萬理歸一的哲學遞進。他想在這里擯棄線條只用水和墨為主來傳達傳統文化的理念，中國歷史上沒有一個繪畫大家在海島上住上四十年，中國歷史上也沒有一個大家對大海創建過表述的語言，中國歷史上的線條最多只在表現洞庭、黃河、江河湖的形態上有過像馬遠一樣的大師，但在朱仁民看來，這些線條的內涵盡管深厚沉穩，但遠沒有傳達出朱仁民這個生活在天風海濤中的畫家對大海的認知。他想創建這個語言，他想樹立這個燈塔，他沒想到的是他正在游泳池工作，游泳池的環境場所立刻迸發出思維的火星。在這種場合中，拖把和掃把使朱仁民對傳統藝術的工具、材料、思維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它們驅動著朱仁民的所有內心的澎湃和激蕩，只通過這些水墨在理智中不斷地沖出狂妄，在精湛中不斷地噴發。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這些過程與西方正在生產行為藝術已經有了大多數的不謀而合。人類的藝術走向常常會在這些不羈者中相逢。朱仁民畫完這些作品，雇了四五個民工用小卡車運到杭州海軍療養院球場，整整布置了一個星期。圍成了幾圈令人震撼又恐慌的黑白世界，這是一個爆發性的世界，在掛完畫的興奮和沉醉中，朱仁民將手中余墨潑向他學生，又將白色涂料把自己涂成白人，在陰陽的海洋世界中重重的吼了一聲。

　　有史為證，整整十年之后，當朱仁民畫此作品癱瘓在隱秀庵時，中國畫壇掀起了一場席卷全國的水墨變革運動。不 必百度谷歌，他的畫友和學生中，就有人在這場運動后成了叱咤風云的人物而風光無限，當仁不讓地做了天下公認的畫改先驅者。而真正亨受了先驅全過程的畫壇獨行俠只能默默無聞地癱臥在普陀隱修庵這座破廟中與蛇蟲為伍，獨吞闖蕩的苦果。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所謂命。一幅注入了畫家心腦骨血的宏篇巨作，也始終未能有機會出山，也就沒有理由引動世人的視線，因此就其影響力而言，畫了跟沒有畫幾乎一樣。后來因為作品的體積過于龐大，加上缺乏必要的保管，嘔心瀝血大作還來不及向世人一展容顏就被丟失了大半，好在之前有浙江省電視臺的攝影師們將全部畫作留存在了錄相之中，幸為后人留下了一部完整的圖象資料。30年過去，畫家坦言再無力運動當年的手筆了，這差不多是一份超強度的體力活，縱有愿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已是花甲殘年，筆力固然寶刀不老，可是體力已經大不如前，不可能像當年一般上竄下跳了。這幅用生命換來的原作雖然有所殘缺，雖然畫家自己今天也稱作品有著許多細節的遺憾，再讓他操刀就會好過許多，但是斷臂的維娜斯終究仍然是絕頂偉大的作品，君不見先賢那些深藏在國家博物館的不朽之作那怕另星碎紙片，片片都是國寶。難于逾越的宏大敘事場面和中國水墨嶄新的表現力是這件傳世極品的最大亮點。可以深信，以后當任何一代后學者站到這樣的作品面前，都會為它的恢宏氣象、精妙構思和無以倫比的筆墨表現力所深深折服。同時相信，因為這幅作品的存在，見智見仁，鑒識這段美術史會有一個純屬個人的客觀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