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稀缺物種

　　大觀音，橫空出世之勢出爐，經歷轟轟烈烈過程，最后唯剩下紙上煙云，構筑的具象從未發生。仿佛幻境，寥廓大意也好細碎瑣事也罷，清醒過后都是南柯一夢，不能真正實現其萬一，收獲的只能是遺憾和悵然。令人涕笑皆非的是，這個時代廟宇和佛像一樣也不缺，東西南北中，隨便去一座偏遠村莊，都會遭遇光憑色彩就能確認的建筑。

　　 有人高調結論：“可以理解為天時地理人和的缺失，也難脫高端藝術原創運作的一般規律：創意越足爭議越多，關注度越高成活率越低。”

　　 話雖這么說，多年來，試圖翻閱這部朱版觀音還是大有人在。單我個人有限的交際圈，就有來自海內外不下于六七家個人或企業，明確表達了投建的意向。一些人的理解超越宗教藝術范疇，視之為中國未來的“東方女神”，較之美國的自由女神毫不遜色；也有人稱之為“世紀和平之神”，這尊雕塑可集中體現炎黃子孫熱愛和平的渴望之情。

　　 最具代表意義的是由中華兩岸文化交流協會、中國國際科學技術合作協會，于己丑年正月十五，聯合發起的給海峽兩岸關系協會、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的“建世紀大觀音的文化創意提案”，擺了四條硬道理：

　　 一是佛教自隋以降傳入中國的一千多年間，是我國普及面最廣最為繁榮的宗教圣地。縱覽歷朝歷代有影響有創見的佛教勝地，大多太平年景產物。信息化高科技時代動土動木修佛建寺，是傳統的延續又是分野，藝術含量和現代感，將體現當代政治家、佛教家、藝術家共同智慧。

　　 二是給世界提供一份毫不含糊的和平宣言。觀音就是一尊傳遞自由、博愛、平等、和諧的“世紀女神”。今日世界一代新人，敬仰、膜拜、寄托希望和理想，自有一套和前輩不同的語境，觀音的現代象征意義已大大超越“燒香拜菩薩”的傳統模式，它當仁不讓地為我們構建和諧社會提供了廣闊的平臺。

　　 三是可以直接為推進兩岸民眾的聯系提供服務。臺灣已丑元月圓寂的圣嚴法師說過：“我們早就統一了，統一在中國佛教。”籌建世紀大觀音，在兩岸百姓之間建一座相知相吸相通的橋梁。數于億計的華裔華僑，獨在異鄉為異客，觀音是賜給平安幸福的永遠庇護神。祖國大陸建大佛，就是祖國母親對他們的真誠愛護、有力的精神支柱。

　　 四是為日益獲得關注的民生獲取一條更為切實寬廣的通道。觀音是“回百應”之佛，是排憂解難的幸運之神。汶川地震，西藏主要寺院一起為遇難同胞超度祈禱，感天動地；七天后舉國默哀，十三億人一個下意識動作就是雙手合掌的祈禱。

　　 就在這些眾說紛紜時，仁民經歷的煩惱痛苦豈是三言兩語能夠吐盡？當年的大觀音公司關門，員工逃離，助理不辭而別，偷了工作用車逃的，卷了工程款逃的，無所不能無奇不有。公司本來就用人不多，最后猢猻盡散，就留下他獨樹一棵，早晚陪伴的素描觀音像，象是一個隱喻，掛在墻上。這個時候的孤苦遠遠超出創作大觀音之初。仁民焦頭爛額，又寬宏大量到無法無度：“人各有志不能勉強，每個人都有自己思想的自由，不能要求所有人跟自己的思維方式同步么。”

　　 他繼續關起門，獨自把圖紙、樣稿，包括造型小樣統統完成，最后打包存檔。然后，義無反顧，將小島藝術轉型為禪宗藝術雕塑園，另辟蹊徑做他的大地藝術。

　　 佛在心中，路在腳下。觀音文化，宗教藝術，在他手里從未有片刻的滯留。他做過超過50尊精美的觀音小樣，一一被人請走。福建石雕稱為閔雕，產業很大，有幾百家石雕廠，幾乎都做觀音，他們做的觀音沒有佛相，沒有創意，他看著心里難受，手心發癢，前些年他嘗試用琉璃手法創作觀音，眉眼分外柔和，衣飾倍加靈動，并巧妙地將觀音雕像置于對剖開的珍貴的紫晶洞，化自然與人文為一體巧奪天工，少數幾件作品在上海世博會上展示，立即贏得國內外佳賓的滿堂喝彩。關上大觀音這扇門，打開更多手段的藝術之門，他的宗教文化之夢不會斷。真所謂：大觀音以博大令人震撼，悵夢難圓；琉璃佛以精妙奪人魂魄，喜普眾生。

　　 時間又往前推移了幾十個春秋，今天二十多歲的年青后生依然糾結于朱老師這個未竟的文化創意：為什么甘愿把這么美好的人生盛年藝術才華投入大觀音？您的動力何在？仁民假新浪博客說：“雕塑、建筑、平面藝術乃至一篇藝術家的文學故事，無論作品以何種方式存在，它都在完成一個莊嚴的使命：百年、千年后的子孫們在研究歷史時，能夠強烈感受到我們時代的宗教藝術觀，讓他們因為我們曾經有過的藝術想象力而驕傲。”如同他常說的名譽觀：“我崇拜創造了莫高窟的無名氏和在樂山之巔雕刻大佛的勇士，他們的才華蓋世無雙，創造路徑最為敬仰：將自身隱去，讓作品留下。”

　　 為一個時代立言。無關名聲，單為作品立命。不知今日之80、90后們能否茍同？這是我在同代人中間聽說過的、最富于浪漫詩意的利益訴求。

　　 朱版觀音，好大一片觀音文化的世紀圖景，以藍本存于案頭。也許這份靜寂將永久地沉默下去，任誰都無法預測它的未來。同樣的，任誰都難于磨滅作品的存在。伴隨藝術家驚艷天下永遠孤傲的聲線，寥廓海天有鯤鵬在振翮翱翔。

　　 現成有一個比喻：仔細研究了加拉帕戈斯群鳥上野生動植物的繁衍之后，幾個世紀前的查爾斯?達爾文有個結論：當處于與世隔絕的狀態時，物種會進化出他們獨有的特性來。

　　 創下大觀音之前，朱仁民剛剛從癱瘓五年半的病榻上爬起，隱修庵屋頂的漏洞是他全部的天空，與外界唯一的聯系是為他送飯的老阿婆，他的生存環境幾乎與世隔絕。再之前，他是貶居海島“黑五類家庭”子女，他捕魚打鐵當代課教師，在游走海上的小劇團畫布景。注定孤獨的進化，造就了朱仁民這樣的一個物種，一個彌足珍貴的物種，一個世界、特別是今日之中國稀缺的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