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生不想跟爹娘再逗,想出去大哥二哥家走走。他爹娘那里肯依,定要糾纏著他,要他趕緊把那妹子定下,槿生也只得答應他們。
槿生回城的時候,兩位老人又拉著他千叮嚀萬囑咐。說是不能再拖,人家妹子也不會總等你啊,萬一被別人定去了,后悔就來不及。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放到槿生肚里,讓他和自己一個想法。
槿生想著爹娘的心真是多么殷切多么沉重啊,回去是該好好決斷這個事情了。做崽女的人,成家立業諸事圓滿,就是對爹娘最大的孝道;像槿花妹子那樣任性胡鬧,簡直是忤逆不孝。
回城后,槿生本想去跟喬榮接觸接觸,如果感覺還行就定下來算了。可是黃副卻突然要他隨行出一趟差,到東北去考察縣工業產品銷售市場,來回要二十多天呢。槿生已得著喬榮一次約了,還沒有還禮,如果隔許久沒有音信,怕她誤會。他也不敢托張姨去向喬榮解釋,張姨是那種老式媒人,認為相了親,立刻就要表態的。他跟喬榮見面這么久,還沒作出決定,她已經生氣了,見著槿生就氣鼓鼓的,槿生都怕見她了。
想起喬榮給過電話號碼的,就摸摸索索找出來,想打一個電話到她家里去。他猶豫許久,終于鼓起勇氣打了,還就是喬榮接著。槿生就說喬榮你好,我是郭槿生。喬榮“哦哦”兩聲,好像接著他的電話很突然。槿生便道:“喬榮,我明天要到東北出差去,要二十多天才回來呢,你、你要買什么東西嗎?我給你帶回來。”
喬榮在電話那頭有點愣,那天她下定決心,放下架子約了槿生吃飯,見他冷冷的,好像沒什么興趣,請她看電影也好像只是出于禮貌,就以為這事肯定沒戲了,心里正懊喪。誰知這會他卻打電話過來,而且說話口氣,還真像出差前關照女朋友似的。她心里一高興,就不知怎么回話了,聽他說到買東西的事,忙道:“哦哦,不用不用。”也不知道下面還可說些什么話,倒有點傻了,就放下了電話。
喬榮放下電話想了想,剛才這態度倒好像有點拒絕他似的,他不會誤會吧?她心里已經非常喜歡槿生了,當然不愿槿生會錯她的意,就有些著急,心想槿生這會一定還在辦公室的,就試著把電話回撥過去。
槿生剛打完電話,還在想著剛才喬榮的態度怎么有點冷,難道那天吃飯她真生氣了?突然電話響起來,他有點奇怪,這都下班了,誰還打電話到單位上來?他拿起電話,傳來喬榮的聲音:我是喬榮,你是郭槿生么?槿生忙說了是,心里就亂跳,不知她要說什么。喬榮說道:“你是去東北出差嗎?”槿生又忙說是,喬榮便說:“東北很冷的,你多帶點衣服啊,別凍感冒了。”槿生聽了心里就暖洋洋的,只會說“是”字了,那邊喬榮好像也沒了話要說,就放了電話。
戀愛這個事情真是奇怪,槿生見了喬榮幾次面,心里都沒什么感覺。這會通過一來一去的兩個電話,倒生出美妙的愉悅來,好像喬榮就已經是他女朋友了。
槿生走后沒幾天,晴娥的病突然轉重了,而且這次的病來勢很兇猛,把晴娥整個擊跨了。開敬忙喚了身邊兒子請醫生調治,晴娥知道自己來日無多,死活不愿意治了。她對開敬說:“治什么,三下鋤頭響了兩下半,橫豎是埋黃土的人。我不治了,別刮得家里沒一個錢屑子,留兩個零錢給你花吧。”
可是,相處了幾十年的老妻,開敬怎么舍得她走?在這個事上,他尖鉆的心性一點沒有了,只要能治好妻的病,花多少錢都不含糊。他勸慰晴娥道:“怎么能不治呢?你就是要走也要等槿生回來啊,你若有什么事,不要槿生在身邊么?”
晴娥苦笑:“我有這么多兒女,就有什么事,槿生在不在身邊也無所謂。我倒不怕槿生不給我送終,我就是惦記他那個事啊,也不知他和那個妹子成沒成呢。唉,槿花妹子那個冤家,已是指望不上她讓我放心了,我實在經不起再帶了槿生的懸念走啊。”開敬聽了妻的話老淚縱橫。
槿生這趟差說是二十多天,途中黃副又到這里那里游山玩水,就延長到了三十多天。回省那天已是半夜,縣里的小車去省城火車站接的。
第二天槿生一上班,陸伯雄就告訴,他家里來了好多次電話,問他回來沒有,說是他娘病了,要他回去呢。槿生心想無非是爹娘想知道他和喬榮那事定了沒有,對陸伯雄說聲知道了,就去忙他的,沒把娘的病訊當回事。
誰知到了下午,他二哥又打電話來了,這回槿生自己接了。二哥在電話里怨氣沖天嚷:“娘病在醫院里快死了,你都不曉得回來看看嗎?”槿生嚇了一跳,再也不敢怠慢,忙騎了摩托車八百里加急飛奔回家。
到了龍溪醫院,槿生進門就看見醫院大廳站著坐著全是他家里的人,他姐姐弟弟,嫂子弟媳,連大些的侄子侄女都來了。槿生心里一緊,知道大事不妙。忽見爹和大哥陪著一個醫生從旁邊房里走出來,急忙奔過去,正好聽見醫生說:“拉回去好生照看,就是今天夜里的客了。”槿生的心“咚”地一跳,沖口問道:“今天夜里的客是什么意思?”那醫生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也很平靜,大概看人家驚恐的樣子早已司空見慣。
槿生的眼光掃向大哥,大哥埋怨地瞪他一眼,似乎說你這句話也聽不懂嗎?槿生此時已完全明白了一切,他很震驚,上次回家娘都是好好的,怎么這一下就成了今天夜里的客呢?槿生的目光順行滑到爹臉上。爹瞄瞄槿生,臉上就涌上無限悲愴,痛切說道:“上了年紀的人如風前的燈燭,油盡燈枯,就是在世上做客,哪天走也不要緊的。只是你們這些不成器的東西,也不知和我們有什么冤仇,就是不肯讓我們放下心來去!”
身后傳來哭泣的聲音,槿生這才發現槿花也站到他身邊來了。他也顧不上許多,忙問:“我娘呢?她在哪?”開敬抬抬頭說道:“在樓上病房里,馬上抬下來了。”
話音剛落,槿生二哥和姐夫就用擔架抬著娘下樓來了。大弟找了輛車已在大門外等候,大哥已過去招呼司機。槿生朝著擔架急奔過去,見娘臥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張臉。槿生駭得大驚失色,只個把月沒看見娘,誰知她竟變成這個樣子。臉上沒了一點肉,只有一張臘黃枯死的皮包裹著骨頭,凸凸凹凹的,已經不成人形了。
槿生從小到大見過娘許多表情的臉,高興的、生氣的、憤怒的、愁苦的、甚至絕望的,尤然歷歷在目,但他從沒見過娘這個樣子。頓時,淚水就在眼中打轉,他哽咽著叫了一聲娘,說道:“娘,我是槿生,我回來了……”
晴娥聽見了,嘴唇兩邊的皮動了動,好像是笑了一下。槿生有生以來,甚至在文學作品中,從沒見過這樣令人心驚肉跳的笑。他的眼淚就如泉水涌出,在臉上滂沱開來。他聽見娘的嘴嚅動幾下,說出一個“你”字,就趕緊把耳朵附上去,卻再沒聽到聲息。娘已不能言語了,但他知道娘要說什么,知道娘在生命的最后關頭惦記著什么,一種不孝的罪惡感頓時在心頭涌起。槿生愣了愣,無限懺悔說道:“娘,你好生回家去等著,我、我這就回去把那個妹子給你領回來,你可等著啊!”說罷沖出大門,也不招呼任何人,跨上摩托車風馳電掣而去。
回到上江縣城,已快到下班時間了,槿生直奔糧食局,站在大門口等喬榮。這時已陸續有人走出來,過會喬榮也姍姍出來了。槿生見她今天只穿著件墨綠色的開司米蝙蝠衫,配了長長垂地的黑色裙褲,倒顯得婀娜多姿。
槿生心下喜歡,迎上去笑道:“喬榮,你下班了?”喬榮當著同事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問道:“你回來了,怎么在這里?”喬榮的同事見了就開她玩笑,槿生便含笑對他們點頭,等于向他們承認和喬榮的關系了。槿生笑對喬榮說:“有空嗎?我請你吃飯。”喬榮嬌羞道:“那,我、我回家換身衣服。”槿生道:“換什么衣服?你這樣穿就挺漂亮。”喬榮聽了高興,就含羞坐上了槿生的摩托車。
槿生載著喬榮,想也沒想直奔倚翠樓。如今他可不覺得倚翠樓聽起來像妓院了,就算它像妓院吧,只要喬榮喜歡,他也樂意去。
點菜時,槿生也不記得喬榮愛吃什么,想她上次點過的菜總有她愛吃的,就照樣點了些。又尋思女孩子多半愛吃甜食,額外加了兩個甜點心。
果然喬榮見了甜品就笑,她今天也沒化妝,槿生在她對面坐,才算見了她的廬山真面目。她的皮膚是淡淡的糙米色,槿生心想往后一定要告訴她,這才是健康的自然膚色,沒有必要擦上許多脂粉裝白皙。
兩人一邊吃一邊談,槿生記著家里的娘,一心想著怎樣把話引入正題。猜度喬榮吃得差不多飽了,只得厚顏開口:“喬榮啊,我出差昨天半夜才回來,今天這樣急急地約你,有個不情之請實在難以向你張口啊。”喬榮笑道:“什么不情之請難張口啊?”
槿生賣個關子,說道:“說出來一怕你生氣,二怕你不答應,我不敢說。”喬榮道:“什么事這么嚴重?你說吧。”槿生笑道:“你不答應呢,我倒不敢強求,只是還得你承諾不生氣我才敢說呢。”喬榮笑道:“其實你就是不準人家生氣,挺霸道的。但你心里的意思經你口里說出來,倒成了可憐兮兮的,你可真有功夫啊。說吧,什么事,我就不生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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