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水波站在人行道上，望著馬路對面高聳的龍陽市公安局大樓，心里有種發虛的感覺。她從未與公安局打過交道，但經常路過市公安門口，印象中那是幢舊淡黃色五層大樓，好似一個熟悉的老人，隨意親切。如今換成這樣一幢15層大樓，加之門口仿古大理石廊柱和象南京中山陵的20多級大理石臺階，給人一種森嚴、陌生和神秘的感覺。

　　何時報案？前幾天她一直在考慮時機。昨天家中遭竊明確告訴她：辛運正式行動了。此事不能再拖延，她也必需行動。向哪個部門報案呢？最貼近的當然是派出所。而且兩位上門偵查的警察己經對花盆被砸產生疑問，現在可以告訴他們這件事。但派出所是最基層單位，上面有區公安分局還有市局。必然要層層回報。人多嘴雜，不知哪個環節，事情就會傳出去，是是非非，真假莫辯，帶來諸多事非和麻煩。不如一竿子到底，直接找市里。

　　往常辦事，無論大小她習慣托人、找人。心想：如果這大樓里有個熟人就好了。可惜沒有，只能自已硬著頭皮進去。正值上班時間，馬路上來往車輛很多。路口紅燈亮時，車子停住，她穿了過去，大樓前有塊場地，供停車。她定定神，吸口氣，然后踏上石級。邊上心里邊數：1、2、3、----不多不少正好20級。她輕輕吁口氣，走向門口。

　　“小姐，你找誰？”一個臉上有條疤的門衛攔住她。

　　“我，”她愣一下，“我是來報案的。”

　　“報案？”門衛上下打量她一眼。

　　“報案你不懂？”她奇怪。

　　“噢，噢，”門衛似乎醒悟過來，說：“你要到接待室去。”

　　“接待室在哪？”她問。

　　“這下面左首，”門衛用手指指。

　　“還要下去？”她有點不尋愿。

　　“那當然。”門衛挺挺胸，“這上面是辦公的地方，來訪接待都在下面。”

　　水波只得轉身一步步下去。在左首果然看到一塊“接待室”的木牌。那是大樓裙房。

　　門開著的，水波進去，里面冷冷清清沒幾個人。似乎說明龍陽警民關系和治安不錯。

　　她走到一個沒人的窗口，里面坐著一個長條臉、扎馬尾辮、肩上扛著一扛一星的女警官。

　　“小姐，你什么事？”長條臉表情嚴肅。

　　“我，我要報案。”水波抑制住心跳。

　　“報案？”長條臉細眉一皺，臉似乎更長了。“你報啥案？”

　　“報我們公司的沉船事故。”她冷靜但多少有些局促地說。

　　“沉船事故？你啥單位？”

　　“‘好運來’航運公司。”

　　“請給我看看你身份證。”

　　水波將身份證遞進去。

　　“水一一波！”女警官拖長聲音，忽然緊蹙的眉毛舒展開來，“呵，就是你，船沉后在印度洋上漂流60多天？”

　　水波點點頭。

　　“不容易。”長條臉贊嘆。

　　剎那間水波感受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名人效應。

　　長條臉立即給上面打電話，然后討好地說：

　　“水小姐，請你在那個房間等一下，馬上會有人接待你。”

　　“謝謝！”水波走進那個接待室。里面放著簡單的桌椅，墻上貼著“從嚴治警”“一心為民”的標語。她在一張陳舊小沙發上坐下。幾分鐘后一個瘦高，肩上兩扛兩星，30來歲，有著一雙瞇細眼，看上去精明強干的警官走了進來。

　　水波起身。

　　“請坐。”對方擺擺手，示意她坐下，自己則在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同時自我介紹：“我姓匡，名正。籮筐的筐去掉草頭。正確的正。”

　　“呵，匡警官，你好。”這種隨意讓水波感到親切，心想：這人倒還不錯，沒架子。

　　“兩星期前你剛獲救，電視臺報導我見過你。”匡正的小眼睛凝視著水波，“瘦得脫了型，那模樣真嚇人。”

　　“是呀，那時候體重只50多斤，整個人只剩下一口氣。”

　　“現在身體怎樣？”

　　“昨天去醫院檢查，主要器官基本上沒毛病，就是身體仍然虛弱。”

　　“仍然需要調養。”匡正擺擺手，“現在你體重多少？”

　　“昨天秤了，89斤。”

　　“像你這樣身高應該有110斤左右。”

　　“是呀，出事前我體重正好110斤。”

　　“沒事。”匡正安慰她，“你年輕，只要加強營養和鍛煉很快會恢復。”

　　“謝謝。”

　　“你今天來聽說是要報案？”言歸正傳，匡正從文件夾里取出筆錄紙。

　　“是的。”水波點頭。

　　“報什么案呢？”

　　“就是我經歷的這次沉船事件。”

　　“這次沉船有什么問題？”匡正小眼晴聚焦注視著她。

　　“社會上都以為這是一次普通海難。”水波坐正身子，“其實這是一次因弄虛作假造成的重大責任事故，致使27人喪生。”

　　“呵？”匡正一驚。

　　“這件事我有錯。”水波坦誠，“但主要責任人是我們老板辛運。”

　　“呵，請說具體事實。”

　　水波介紹了《羅馬人》的情況：

　　“這是條報廢船，根本不適合長途跋涉越洋航行。在國內以前‘好運來’也曾將廢船買來，小修小補，再通路子取得適航證，投入營運賺錢。這次辛運如法炮制。為了騙取當地的航行證，他賄賂船長，答應給他3萬美金，讓他隱瞞修改《羅馬人》數據。同時讓我到當地航監部門走門路，取得一次性適航證。”

　　“這樣？”匡正沉吟，“不過這可是個重大問題。這種指控要有證據。”

　　“證據？”

　　“對呀，指控得要有證據。”匡正強調。

　　“首先，他讓我去當地航監機構賄賂走門路弄適航證，作為當事人我可以作證。”

　　“這可以。”匡正承認，“但是你剛才說的船長怕就不行了。你說老板賄賂他，讓他造假修改《羅馬人》數據，如今船長人也不在了，其他人也都死了，死無對證。你有什么證據證明這一點？”

　　“有證據。”

　　“什么證據？”

　　“船長羅全布雖然答應辛運的要求，但他覺得心里有愧，他將他和辛運電話通話內容，辛運如何指使他、答應給他錢，他按照辛運指示，造假修改《羅馬人》數據，騙取適航證的情況以及內心的懺悔，全都祥祥細細記在一個小筆記本上。”

　　“那筆記本呢？”

　　“船長死前交給輪機長朱海根，讓他帶回來，公之于眾。輪機長死前交給水手長欣榮，最后水手長給了我。”

　　“有意思！”匡正不由拍一下手，“那筆記本呢？”

　　水波從手提包里取出一卷紙。

　　“這，復印件？”匡正擰眉。

　　“對。”

　　“原件呢？作為證據我們要原件。”

　　“對不起，匡警官。”水波抱歉，“原件我暫時不能拿出來。”

　　“為什么？”

　　“因為，因為-----”

　　“你還不信任我們？”匡正的小眼晴瞇成一條線。

　　“也不是。”水波搖頭，講了家中遭竊的事。“我覺得竊賊目標就是這個筆記本。”

　　“呵。”

　　“所以我必須全力保護。”

　　“那你打算何時能拿出來呢？”

　　“我想---”水波頓一下，“我想我會在法庭上出示。”

　　“法庭上才出示？”匡正笑笑，“我不勉強你。”指著復印件，正色：“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法律規定作為證據，復印件是不行的。一定要原件。沒有原件，我們不能立案。”

　　“這…”

　　“你考慮、考慮。”

　　“好吧，我考慮。”

　　“請你在這兒簽字。”

　　水波在談話筆錄上簽名。

　　“你主動報案很好，我們會認真調查。”匡正站起來小眼睛盯著她，嚴肅地，“但是我要給你提個要求。”

　　“什么要求？”

　　“這是件大事，再說你們辛老板是市企業家協會會長，市政協常委，不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你們就不一般對待？”水波犀利地問。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們會依法偵查。”

　　“那你什么意思？”

　　“我是說為了社會穩定，除向我們公安機關報案，你還要注意保密，對外不要說。”

　　“這我知道。”水波伸出雙手。

　　“干嗎？”匡正奇怪。

　　“我今天來既報案也是主動投案。”水波嚴肅地，“剛才我說了，《羅馬人》沉沒我有一定責任，我接受你們審查。你們銬上吧。”

　　“目前對你還不需要采取這種強制措施。”

　　“那辛運呢？”

　　“同樣如此。”

　　“這----”

　　“你聽我說。”匡正打斷她，“你今天主動前來報案、投案這很好。說明你法律意識非常強。但這不同于現行惡性兇殺案，必須立即采取措施。這是責任事故。我們會進行調查。何時對責任人采取何種法律措施，我們會按照事實，依法進行。”

　　她沒說的了。

　　“那好。”匡正站起來，“今天就談到這兒，有事隨時與你聯系。”

　　匡警官走了。剛才見面挺熱情，此刻有點不是味。

　　“再見。”她向窗口長條臉女警官打招呼，順便問：“剛才接待我的匡警官是哪個部門的？”

　　“呵，你不知道？他是我們市局刑偵大隊隊長。”

　　“刑偵大隊隊長？”她沒想到，官兒還不小。

　　“匡隊長是極少接待來訪的。”長條臉諂媚地一笑，“你是名人呀。”

　　我是名人？她覺得突兀。想不到冷不丁自己竟成了名人。她想起剛才長條臉知道自己姓名，打電話上去，說有人很快下來。想不到刑偵大隊隊長接待。她不明白是因為自已是“名人”了，還是其它原因，這位極少接待來訪群眾的匡隊長親自接待她。為什么？她說不清楚。不過她感覺有點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