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10

　　1995年注定是一個不平常的年頭。這一年我們面臨畢業。畢業前夕，一種世界末日窮兇極惡般的浮躁、曖昧在西京大學校園的空氣中彌漫發酵。到了最后關頭，有女友的要爭取與女友分配到一起；分不到一起的要抓緊時間打點好善后工作；沒有女友的爭取抓住最后一根愛情稻草。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去院里的公共澡堂去洗澡。遠遠地看見了書記（《寶釵》文中的女主人公）迎面走來，就上去不懷好意地打招呼：“書記大人，人多么？”我們敬愛的書記，剛剛沐浴過后出水芙蓉的寶釵，面似桃花，喜盈盈地笑道：“多，多了去了！”我們哥幾個附和著哈哈大笑。

　　其實我只是動動嘴，為了畢業而貧于奔命的我真沒有什么閑暇搞什么浪漫的。我要畢業，不得不想盡辦法去討好教師，在老師面前要裝得十分刻苦的樣子。另一方面，我又是學院里小有名氣的攝影師，通常要在一個節假日趕好幾個場。

　　在這樣的氣氛的熏染下，官場得志的青卓也有所行動。終于有一天，青卓邀我也給他拍照了。女孩子是青卓老家的，典型的南方女孩，小巧精致的那種類型。我在秦始皇兵馬俑前給他們合了幾張影。那位南方女孩對著鏡頭羞澀地笑著，青卓也有些拘謹，手腳不知放在那里了。青卓很紳士地請女孩和攝影師吃了飯。平時很少言談的青卓，此時才氣逼人海闊天空。他們說到興起，說起了家鄉話，嘰嘰喳喳地如鳥叫般，我一句也聽不懂，只好埋頭拱盤子里的糖醋里脊花生米。最后他們突然沖我哈哈大笑，我想他們一定笑我吃飯的傻樣了，也尷尬地笑了。

　　最后，他們的合影卻因為青卓為省錢買了假冒偽劣的相卷而一張也沒洗出來。我知道他是精細的人，趕緊給他出路費飯費算是補償。

　　正值畢業前夕的緊要關頭，達維和瑤瑤的愛情卻走過了蜜月期的波峰，經過緩慢的高空盤旋，突然如剛出臺十二道金牌的中國股市，掉頭向下，大盤跌停！崩盤!

　　事件的起因卻是因空姐事件。

　　我們的學院在1995年為了創收，培訓了一批國航空姐。這群女孩子一走進西京大學校園，就如同不明飛行物降落地球仙女下凡尋找前世的牛郞一樣引起不小的轟動。在空姐中間，偏偏就有一位美女暗戀上了我們的美男子達維。每當這位美女看到達維時，總是將墨鏡當成發卡卡在頭上，然后立住，手打涼棚遠遠遙望，仿佛化成了望夫石守望打魚歸來的丈夫。這一POSE十分經典，讓我們這些第三世界人民都大噴鼻血。定力不足的達維也被勾去魂兒，目光有些呆滯，走路也順拐了。青卓送個順水人情，向隊里推薦達維負責空姐的軍訓。達維一到空姐培訓班，如魚得水，飯局也多了，舞會也多了，小臉一下子油光可鑒了，仿佛一下子煥發了青春。青卓看準了火候又在班級會上，輕描淡寫地向瑤瑤提意見，要瑤瑤管好達維，注意影響。而那些吃不著葡萄的又罵道：“吃著碗里的，又看著盤子里的，這讓我們第三世界人民怎么活呢？”瑤瑤一忍再忍，終于受不了，和達維吵了一架。我們哥幾個好說歹說，達維更是指燈發誓才算渡過了這一關。

　　空姐事件隨著培訓班的結束而告一段落，此后的一件事兒卻讓兩個人的關系突然間惡化。

　　畢業前夕，我們通常是收拾一些大學期間的物品，互相交換畢業相冊，讓好朋友們留言。就在這忙亂的時候，達維兩大本美女照如同定時炸彈，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爆炸。那是一天下，瑤瑤上達維宿舍，將補好補丁的襪子還給達維。達維沒在，床上擺著兩大本影集。瑤瑤信手翻看一下影集，她越看越氣，終于臉氣得蒼白沒有了血色。達維推門進屋時，瑤瑤將影集摔在地上，沖出門外。達維趕緊追到了自習室。瑤瑤伏在桌上哭，達維勸道：“哭什么哭啊，讓別人看見多不好！”。瑤瑤終于怒吼道：“你流氓！”達維正色道：“你怎么看人家東西，這是偷窺別人的隱私！”瑤瑤忍無可忍掄起巴掌狠狠地抽在達維的臉上。整自習室的空氣一下子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達維的身上。達維怒不可遏，撲向瑤瑤。瑤瑤一閃身，奪門而逃。達維起身要追。我坐在第一排，一個魚躍抱住了達維。達維連踢帶踹，我就是死死地抱他。達維將我摔在地上，追了出去。

　　瑤瑤跑到宿舍后，將門鎖上，用桌子頂住。

　　達維砸了幾次門后，終于干嚎一聲，“瑤瑤，快開門！我錯了！”

　　兩人終于在兄弟姐妹們的一套“天上下雨地下流，小兩口吵架不記仇”之類的說教規勸中和好了，但是，他們彼此總是感到中間有了一層看不見的隔膜，更難恢復到看流星雨時的狀態了。

　　達維在畢業的前一天，送給我一把大彈弓。這是達維砍了一棵小樹做的。弓背上刻著俄文F。達維動情地說：“兄弟，那天真是感謝你！要不是你攔住我，我真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我笑道：“這就算做是見義勇為英雄救美獎吧!”我們相視大笑。

　　畢業前的最后一個班務會是在歌聲中結束的。達維彈著吉它，青卓、瘋子、小魚兒、甲魚和我一起哼唱那首校園民謠《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無聲無息的你

　　你曾經問我的那些問題

　　如今再沒人問起

　　分給我煙抽的兄弟

　　分給我快樂的往昔

　　你總是猜不對我手里的硬幣

　　搖搖頭說這太神秘

　　你來的信寫的越來越客氣

　　關于愛情你只字不提

　　你說你現在有很多的朋友卻再也不為那些事憂愁

　　睡在我寂寞的回憶

　　那些日子里你總說起的女孩

　　是否送了你她的發帶

　　你說每當你回頭看夕陽紅

　　每當你又聽到晚鐘

　　從前的點點滴滴會涌起

　　在你來不及難過的心里

　　你問我幾時能一起回去

　　看看我們的宿舍我們的過去

　　你刻在墻上的字依然清晰

　　從那時候起就沒有人能擦去

　　……

　　我們哥幾個唱著唱著，淚水如泉水般涌流。

　　我們分別的那一天中午，我依依不舍地送達維和瑤瑤上了校門口的“三驢蹦子”（三輪摩托）。我向他們揮了揮手，一時無語，最后只說了聲“早得貴子啊！”

　　西京的大街小巷轟響著張學友的那首凄美的《吻別》：

　　前塵往事成云煙消散在彼此眼前

　　就連說過了再見也看不見你有些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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