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中的老屋
夜色又添雷雨前的烏云,黑!深重到近于凝固。突如其來的雷電要劈開這厚重的黑,隨之而來的雷聲自然驚天動地。本被黑嚇得慌亂的一切,在一聲接著一聲的巨響中驚呆。一個片區,兩個片區,整個小城斷電。風想趁黑從城里撈取些東西,一陣趕著一陣刮進城里。閃電帶來的暴雨,它既與風結伙,又把風推前阻后,嘩啦啦地從空而降,想獨占小城。
在“強盜”的陣容前,身藏書房中的我,靈魂成了一個流浪漢。天是黑的,地是濕的,前方是風雨,后面也是風雨。我不用打開行囊,我的行囊里只有一座老屋,一座生我養我的老屋,一座爺爺補漏父親接著補漏的老屋。我不能在這樣的狂風暴雨中打開,一打開老屋一定漏水。我雖然不在乎漏下的一些雨水,可是老屋在乎,它的椽、梁、板都比房子還要老,經受不住這雨水的浸漬。曾經奶奶知道,后來娘也知道,知道支起老屋的柱子、梁浸水就易腐易老。她們用盆、桶和缽盛住漏下的雨滴。奶奶眼睛不好,可是耳朵好使,她憑著滴下的水聲,喊著姐姐一會兒端盆,一會兒提桶。娘耳聰目明,也就不要喊人。
爺爺說:“調棟補漏,生兒防老。”隔上三五年總要把瓦楞翻新一遍,父親也學著做,跟著爬上屋頂。但是年年春來,貓總喜歡在屋頂上鬧得歡,爺爺氣得用長煙槍敲著樓板,也許貓以為爺爺是在趕老鼠,依舊在屋頂追來趕去,把瓦楞踩得很響,當然還有刮大風,小孩扔土塊,雨天屋子難免還要漏下雨滴。我沒有跟父親上過屋頂,這補漏的活至今還生疏著。沒做的事總擱在心上,無論我是在豪華的賓館,還是在茫茫的旅途中,嘀嘀嗒嗒的雨水聲在我聽來,都是從老屋傳來,聲聲催促,一定要學會補漏。
這么多年來,這漏水的老屋,沒有濕過我的身子,更沒有濕過我的心。父親會適時補漏,偶爾不及時,母親一樣不會讓雨滴濕了老屋。于是在多少響雷、聽雨的日子里,我的心一直清爽在老屋的檐下。
去年三月,是的,就是去年三月,初春的第一場雨,老屋又漏水了,這次的漏水,濕了老屋,還濕了屋檐下我娘的壽木。堂弟說,娘罵了我幾句就流淚了。“生兒防老!生兒防老!連棺木都防不了水。唉!孩子還是要留在身邊好!”堂弟的幾句話,聲音很小,因為就在大街邊上說,但就這輕得如劃亮一根火柴燃起的聲響,擊中了我的心房要害,內臟起火燃燒,內氣濃重喘息艱難,心血沸騰灼熱眼眶,我把脖子伸了又伸,把頭昂了又昂,使淚水在眼眶禁住。堂弟埋著頭說:“老屋的漏水我給補了,過些日子你回家一趟,給老人家的壽木上個漆,這樣就是漏水也不怕了。”這一場雨漏到了老屋,濕透了我的心。
父親老了,更難為的是他的脊梁患了骨質增生病,壓迫了腿腳神經,他要借助拐杖才能艱難行走,一級臺階都成了一道山梁,上屋頂對于他來說簡直就是登天。這補漏的事可成了天堂上的事。娘,患了糠尿病,病情已經發展到影響她視力和聽力,以及對外界的反應。到城里來,一出我的家門,可就很難找到回家的路。端盆、拿桶盛漏水的舉手之勞,也艱難到流淚感嘆!老屋,老人受夠了風雨,如今一絲風、幾滴雨對他們來說都是太多太多。
路,不因為流浪的人想回家而變短;夜,不因為有人怕黑而變亮;雨,也不因為老屋怕漏而不降。我知道今夜的老屋不怕漏,因為我弟弟今年在家,他會補漏,但我的心還是急切地要回老屋。我撥通電話,是我娘接的,她說:“沒事的,家里沒下雨,大家都休息了,你也早點睡吧!”
雷電又打閃,雷聲又作響,雨又嘩啦啦地下著,我靈魂重新背起裝著老屋的行囊前行,叮囑弟弟說,你要及時補漏,不然浸水的老屋,哥背得重,也就走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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