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頭兩次的不如意和意外還跟我有點關系外,那第三次的,就完全是徐老師自己的責任了。
那天,還是上晚班,徐老師又不安分起來,竟溜進工程部辦公室睡覺了。以前他也睡過幾次,熄了燈,反鎖門窗,保衛是難以發現的。但那晚恰是俞胖子巡查,拿了個手電筒到處亂照,結果把他給照出來了。
俞胖子平時就不是省油的燈,挑骨頭揀刺的,專找人碴,講話又粗暴橫蠻,不得人心,員工們恨透了他,可拿他又沒辦法,因為他得廠長的意,是廠長跟前的紅人。大家只能到廁所、寢室、樓道口之類的墻壁上寫些“打到俞胖子”“俞胖子下地獄”“俞胖子我日你媽”之類的話,以泄心頭之憤。
如果是別的保衛,磨幾句嘴皮子講幾句好話或是請抽幾支煙喝幾口酒之類的也就算了。但驕傲的徐老師一看是俞胖子,氣就不打一處來,連好話都不講了,干脆同他頂了起來。
俞胖子是驕橫慣了的,哪容人在他面前放肆,但他雖拿有警棍,卻進不了辦公室的門,只有干睜眼的份,最后只有狠狠地說:“你等著,明天要你好看!”
很明顯,胖子要向廠長告發。
徐老師知道,再在廠里呆下去是沒多大意思了。天亮時,他找到我,給了我他房間的鑰匙(他是工程部的高級技術員工,級別是個佐理,有單獨的房間)他說即使發工資也七扣八扣少得可憐;我叫他等一下,我手邊還有一些錢,他卻捉住我的手說不要;我知道他手頭緊,前幾天連抽煙的錢都是借的,便說:“難道你餓著肚子去找工作嗎?找工作有時也需要錢的。”
“我有辦法。”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辦法,但我也不再堅持。
當晚交接晚班時,徐老師沒有并且一直就沒出現。工程師問我他去了哪里,我沒有說實話,只說一整天都沒見他的蹤影了,也不知去了哪兒。
第二天中午,有老鄉端著碗來告訴我:“你師傅被記大過了。”所謂記大過,除當月獎金無外,還要罰款(扣工資),我心想,胖子也夠狠心的,不過總算不是開除。
但第三天時,得到的消息卻讓我大吃一驚:
“你師傅被開除了!”
“說什么鬼話,昨天還記過呢!”
“那只是睡覺的事。”
“還有什么?”我感到很疑惑。
“他盜工程師的名義到財會室領取了一筆錢,說是辦公經費。不信你去看廠里貼的通告。”
我突然明白了,這就是徐老師所說的辦法。
“不過這卻坑苦了一個人。”那人又道。
“誰?”
“管理部的人事小姐——給我們面試的那位。”
“怎么會?”
“她和你師傅不是很熟嗎,好像還是同鄉。”旁邊一人道。
我記起來了,上次到財務部領工資時,徐老師曾和他有說有笑,講的是讓人似懂非懂的方言。
人事小姐還兼管著財務工作。
“她和我師傅勾結?”
“你師傅的假也作得忒真了,有報告,有公章,有工程師的親筆簽字(當然是模仿的),不由人不信,況且他偶爾也代工程部的助理小姐辦過這類的業務,于是辦公經費就被他這么拿到手了。”
“這也怪工程師,他也有責任,沒有把公章收管好。”我說。
“是啊,這是顯而易見的!不過總不能處罰工程師吧,錢畢竟是從人事小姐手上流出去的,總得有人負責,不找她擔責任還找誰?”
“怎么處罰的?”不知怎地,我竟有點替人事小姐擔心起來,心里責怪師傅怎能干這樣的勾當呢!
“幸好數目不是很大,聽說要把她下到車間當品檢員呢。”
“可惜,他實在是個不錯的人!”雖這么想,但我沒說出來。
果不其然,幾天后,我倒班至白班,看見人事小姐就站在了品檢員的行列里,而且檢的竟然是我們中段機臺出的產品。
說不明白為什么,我當時突然感到一陣竊喜。
徐老師是一天晚上溜進宿舍來取東西的。幸好我把他的物品塞到我的柜里了,要不然早被保衛搜走了。
我問他:“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在茶山,離這里很遠。”
“做什么的?”
“是一個機械廠,搞制造的。”這正對他的胃口,他是物理系畢業的。
“待遇怎樣?”
“還可以。”
我說:“一定要來信哦!”
“那是一定!”他答道。
我為徐老師這么快找到了工作而高興。但在送他出大門時說:“你膽子真大,卻坑了別人,這么做可有點——”
“有點卑鄙,是不是?”徐老師說話一向直率。
“嘿,嘿!”我干笑兩聲,“你們可是老鄉呀。”
“八輩子也遇不著的老鄉,誰知她住在哪個旮沓!老鄉又怎樣,又不是她的錢!”
“那倒是。”我隨聲附和。
“——嘿!你是不是對她有意思?”徐老師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
我嚇了一跳,趕忙否認:“哪里,我只是感到不平而已!”
最后徐老師送了我一句話:“出門在外,不要太老實了,要小心防著點,就像我這樣。”
看得出,他說這句話時是極其真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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