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金買賦 此情誰訴

　　青鏡微仰著頭看著莫盧，連他出神的時候都沒有錯過，當莫盧淡淡地允諾了一聲“當然”時，她的神情似喜似悲，不知在想著些什么，只是，許久之后，終于露出一個頗為嬌艷的笑容：“莫，你真好，只有你才不會拋棄我。”

　　莫盧低頭看了青鏡一眼，女子眼中的依戀和渴望，不由地讓他想起了多年前在湖邊浣洗衣物的那個怯怯的少女。

　　當年，那日，莫盧本是奉皇命進宮面圣，不想沒有碰到引路的太監，倒在這宮中走迷了路。噠噠的敲擊聲引著他一步步走向了這個并不起眼的小湖。然后，莫盧詫異地發現湖邊蹲著一個少女，那樣瘦弱的身軀，單薄的衣衫，在秋風中瑟瑟發抖，勉強地掄著棒槌。如此襤褸的裝束，想必只是宮中一個地位卑微的婢女吧，也不曉得她知不知道，正殿的所在。于是，莫盧慢慢向她身側走去，那女孩子并沒有發現他，直待他開口問道：“請問姑娘，你知道正殿往哪走嗎？”

　　那少女像是突然受驚，猛地惶恐地回過頭來，手下的衣物在這一疏忽之下，以隨了水勢漂走。

　　“啊，衣服！”少女望著漂地飛快的衣物，脫口驚呼，情不自禁地就要下去撈。

　　“小心！”莫盧一下攔住了少女的去勢，然后飛快地在水面上幾個探步沖向急速漂流的衣服，不過一個彈指，已將衣物拿到了手上，兒湖水只稍稍濕了他的鞋尖。

　　他走到少女跟前，將濕淋淋的衣物稍稍擰了擰，放在了她的盆里，抱歉地一笑：“想來是我驚擾了姑娘，十分抱歉！”

　　少女看著他的笑容，一瞬間竟有些目眩神迷，不由自主地便卑怯地低下了頭，囁嚅著道：“沒……沒關系……”

　　“我叫莫盧，原是進宮來朝見圣上的，竟走迷了，姑娘姓甚名誰，可知正殿的所在？”莫盧頓了頓，開口問道。

　　“我……我叫……青鏡……”少女低著頭，很是羞赧，方才說出幾個字突然聽得太監尖銳的聲音，將自己的回話蓋得模糊不清：“喲，莫少公子原來在這兒，可讓咱家一頓好找，趕快隨了咱家去正殿吧，皇上皇后都等急了。”

　　“莫盧頭一遭進皇宮，見著宮內風光殊甚，便多走了兩步，不想竟迷了路徑，麻煩公公帶路。”莫盧趕緊躬身道了句謝，和顏悅色地說。

　　緊接著，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啟公公腳不沾地地領著莫盧一徑去了，也沒多看著洗衣的女子一眼。

　　青鏡默默地站在湖邊，望著那個玉竹一般的少年離開的背影，一眼不瞬，直至再也看不見。

　　“莫盧……莫盧……莫盧……”這兩個字在口中反反復復地念叨著，成了心間的柔腸百結。

　　莫盧從未想過，多年前的一面之緣，讓人生經歷了如此巨大的轉折。當年貧賤浣洗的卑微少女一躍成為當朝最有勢力的皇位準繼承人。而當年人人見了都得稱道的洛城四公子之一——莫盧，卻已經是家破人亡，以見不得光的身份茍延殘喘地活在黑暗中。而唯一不變的，只有這個女子心中難以驅散的惶恐和對自己的依戀。

　　莫盧嘆了口氣，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淡淡道：“殿下又糊涂了，如今只有人拼命巴結殿下的份，哪有敢背棄您的。”

　　“呵，不，不，他們怎么想，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只要你，只要你不背棄我就可以了。”青鏡的笑容中不知為何帶了絲絲的凄愴：“莫……你不知道，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以為，我見到了光明，溫暖，信仰……我的生活里從來沒有這樣的東西。失了勢的公主，在宮中的處境只怕比一個卑微地小婢還要難熬。人人避諱你，好似你是瘟神，唯恐惹來不好的運氣，再不，就是作踐你，將自己服侍主子時受得憋屈，轉嫁到無力反抗的身上。”

　　青鏡自嘲地笑笑：“我每天都像生活在高空的繩索上，一個不小心，只怕就會粉身碎骨。察言觀色更是生存必備的技能。我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做快樂，什么叫做歡喜，我每天都擔憂著，衣服洗的完嗎？飯吃的飽嗎？宮里老資格的宮女會不會打罵我……”

　　她側著臉，看著房中立著的人樣高的花瓶，像是陷入了往事美好的回憶里：“莫，可是我遇見了你，我頭一次有了這樣急迫的心情，想去擁有一樣東西，想去接近一個人……”

　　“殿下……”莫盧的臉上十分的平靜，好似微瀾不起的古井水：“莫某如今，不是已經在殿下身側了嗎？”

　　青鏡聽到這句話，緩緩轉過身來“是啊，你終于在我身邊，可是……莫盧……你的心呢？”她點點他的心臟：“你的心不在這里了，那年我初見你，你對一個陌生的卑微宮女尚能真心相待，如今，你卻只是敷衍！你的真心在哪？”青鏡用力地戳著莫盧的胸口，淚水落了下來：“莫盧，我是真心愛你的，可是，你的真心又在哪里？在哪里？”

　　“殿下！”莫盧僅用一只手便把住了青鏡的雙手，他皺了眉，避開青鏡的淚眼婆娑，看向一邊道：“莫某已是無心無情之人，哪有資格談什么真心？”他話鋒一轉，嘴角竟帶了譏嘲：“更何況殿下，這真心，憑什么你想要，我就得給？你我二人最初達成的協議中，恐怕沒有這一條吧。”說畢，他把著青鏡的手，微微一推，將她隔開，一拂衣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青鏡的房間。他的玄色的衣裳像無處可依的云，來去之間，自在寫意，淡薄寡情。

　　青鏡追到房門口，厲聲叫著他的名字：“莫盧，莫盧你回來……你去哪莫盧……我不問了，我不逼你……我什么都不苛求了……只要……”

　　可是那個男子冷淡地連腳步都未曾停頓一下，只不過一瞬，清癯的身形就已經消失在回廊盡頭，青鏡扶著門哭得滿臉額胭脂都花了，婢女小心翼翼地上前來問道：“公主要不要我們去把莫大人叫回來？”

　　青鏡聽了婢女的話，哽咽著道：“叫回來又有什么用？他始終還是忘不了那個青林那個狐媚子，我以為，隔了這么多的仇恨，既然他們注定是敵對的，我，總會有爭取到的……”

　　青鏡用手帕抹去眼角的淚，瞬間又想到了什么：“對了，方才我明明老早就聽見有人來報莫盧已經進門了，怎么過了那么許久才進來？”

　　“方才我在棲月居大門前迎莫大人的時候，倒是見著一個以前是青林宮里的小宮女。”之前出去找莫盧的緋衣婢女回道。

　　青鏡頓時收了淚，冷冷道：“接著說。”

　　緋衣女子見主子面色不善，趕緊說：“小柳兒那賤貨正作著青林之前的裝扮摸樣，嬌怯怯地在勾引莫大人，想來她原是青林宮里的人，必是多見過莫大人兩眼。”方說道這里，青鏡的臉色已經氣得發青了，于是又連忙恭維道：“只是，這小浪蹄子也不看看這莫大人是誰的人，可是叫豬油蒙了心！”

　　青鏡面色倒是慢慢平靜了下來，可是臉上的神情竟透露出幾分陰森森的感覺，讓人莫名心頭突突直跳。

　　“她原是那狐媚子府里的人，也難怪一個兩個都不安分，不正經。”青鏡悠悠然地抿了一口茶道：“葉緋，你去把那女的的臉蛋兒細細兒給我劃花了，再將她那雙招子也給我剜出來，以后她若還能去勾當男人，那就隨她去吧。”葉緋原是見慣青鏡的手段的，此時也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順帶著心膽具寒，暗暗嘆道：“果然最毒婦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