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蓮子（2）

　　政委立即同隊長在隊辦公室里商量了一下，達成一致意見：趁著當前學雷鋒大好形勢，將東子作為典型好好宣傳一下，這也是隊里抓學生“五講四美三熱愛”的一個成果。

　　很快，政委組成一個創作班子，將東子這一典型案例寫成材料送到院首長那里，編成宣傳稿、創作成詩歌送到院俱樂部、宣傳站進行大張旗鼓地宣傳。

　　當東子勇敢救人的事跡傳遍校園的時候，東子被神化成為的雄，神化的效果也讓東子本來個子不高的鄉里來的小伙子一下子高大起來，讓人們須仰視才能看清面目。而做英雄的感覺如同躺在沙灘上享受著海風和陽光那樣令人心曠神怡自我陶醉。東子這時一子抖了起來，腰板撥得挺直，嗓門也高了；他換上平日很少穿的壓在床板下的新軍裝，借了一雙雖然擠腳便很閃亮的皮鞋，步子輕盈得如同飛翔的小鳥。

　　自古以來，英雄美女總是絕配。被英雄稱謂所神化的效果，讓外觀上不十分般配的一對也象模象樣的成為一對兒了。在學院的林蔭道上，兩個年輕人踏著輕柔的細雨，在周遭羨慕與忌妒的目光之中，款款地走著。

　　東子躲過一劫，卻不知又一個精心編織的圈套等待著他。

　　從六月開始，結業考試開始了。一天中午，一個黑影悄悄地走進東子宿舍，在東子的茶缸里撒了少許白色粉末，然后悄悄地溜走了。東子午睡醒來，急急地大喝了一大口茶水便往考場跑。開考時，東子只覺得頭越來越暈，終于趴在書桌上睡著了。監考老師走到東子身邊，敲了敲桌子，東子沒有應。監考老師猛地推了一下東子，東子身子一歪，又睡去了。一張紙條從褲兜里掉了出來。

　　東子醒來時已是晚上。全隊再次召開針對東子的軍人大會。大會對東子涉嫌考場作弊和考場上睡覺擾亂考場秩序兩項罪名進行警告和批判。隊長洪亮高亢的聲音在俱樂部上空盤旋，不時對東子的薄弱部位投擲重磅炸彈。最后，隊長找到東子進行了語重心長的談話，指了條明路：要么背個處分，不畢業；要么自己主動申請去北疆，爭取院方的同情，挽回此事的影響。

　　東子感到一下子從云端跌到萬丈深淵。但他卻萬沒有想到這是來自大B的陷害。這一切還沒有完，東子又受到更致命的打擊。往日東子的鐵哥們又找上門催債了。他們說，親兄弟明算賬，欠賬還錢天經地儀。不能再緩了，還有幾天就畢業了。東子無奈只好給爺爺寫信求援。

　　在等待的煎熬中，終于盼來了爺爺的信。

　　東子鋪開一張皺皺巴巴的草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

　　東子：

　　你幾次管家里要錢，爺爺早已將家里毛驢買了，豬宰了。爺爺實在沒錢了，什么都沒有了。爺爺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了，不能下地干活了。這是欠鄉里鄉親的賬單，你有錢后一定還上。

　　欠“二桿子”：十元；

　　欠李大嬸：五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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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子再也忍不住了，一聲長嚎，淚如雨下。捫心自問，東子心里充滿了悔恨，長嘆道：“我究竟是在干什么！我怎么能對得起含辛茹苦把我養大的爺爺啊！”

　　在一連串打擊之后，東子又想到了蓮子。如果沒有蓮子，東子就一無所有了。

　　在空蕩蕩的教室里，東子和蓮子對坐著。

　　“東子，我們分手吧。”蓮子輕聲說著。

　　“可是，我愛你”。東子乞求道。

　　“讓一切都過去吧。現實點吧，我們都不是孩子了。”蓮子冷冷地說道。

　　“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難道四年的感情說抹去就抹去了嗎！”東子質問道。

　　“說這些已沒有什么意義了，我們還得面對現實。”蓮子漠然地說道。

　　“不！這一切只剛剛開始，讓我們繼續吧，結婚、生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東子咆哮著。

　　“我不愿和你過那樣的生活。我們分手吧，至少我們可以做個普通朋友。”蓮子說著，低下了頭。

　　“普通朋友？我投入那么多的情感一下子都化為烏有？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說心里話，你還愛我嗎？”東子注視著蓮子。蓮子抬起了頭，那雙眼睛還是一汪秋水，只是不再熟悉了。

　　東子絕望了。盡管他已預感到這一天必將到來，但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卻無法接受。怒火！對女人的憤怒。全都是因為女人，讓他走到這一步。是那個可惡的媽媽，和別人私奔了，害得父親上吊了，留下他一個人受盡世間欺辱；是那個瘋丫頭，讓她從小就挨老師批；是那個對他死緾爛打的淼淼，讓他不能考大學，沒辦法去只好去當兵；是眼前這個蓮子，讓他身敗名裂，負債累累！

　　“不！”東子被激怒了，野獸一樣吼叫著，那張青春洋溢卻又滄桑的臉扭曲了，變得猙獰可怕，一雙小眼睛射出一道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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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大家組織去華山。

　　第三天，一個低年級的男生打掃教室。他發現有書柜邊有一只女鞋。他打開書柜，一具女尸冰冷地躺著，是蓮子！

　　一聲刺耳的尖叫之后，警車、校保衛處的戰士干部一下子封鎖了學員隊。全隊集合、清點人數、偵查現場、拍照、核對指紋、腳印、互相尋找在場的證人。

　　第一輪清查，沒有東子。有人說東子在看下棋。

　　第二輪清查，也沒有東子。政委說，東子曾下河救過人，那么高的覺悟，不會干這種事。

　　第三輪清查，鎖定東子。偵察員發現東子手上有抓撓的傷痕。偵察員反復詢問傷痕的情況。東子開始說是干活碰的，后來又說是和別人打架傷了。最后，東子崩潰了，全都交待了。

　　東子被押送到看守所。在看守所的日子里，東子每天都在懺悔，他知道錯了，對不起拖著虛弱的身體下地干活撫養他成人的爺爺，對不起帶給他美好童年回憶的晗兒；對不起癡迷地深愛著他的淼淼；對不起曾給他那么多美好時光的蓮子！而正是他們給了他生命的意義！東子一次次以淚洗面，只乞求早些受刑，用生命償還他所欠的債！

　　全院召開審判大會。同學們看到了東子：東子好些天沒有吃東西了，浮腫得已面目會非。東子目光呆滯，已虛弱得走不動了，兩個警察架著東子走上前臺，在審判大會上，東子一言不發。審判大會后，東子被押到了刑場。檢察院的工作人員問東子還有什么遺言，東子那干裂的嘴唇抖動了幾下，但很快就閉上了。隊長后來對我們回憶說：只見武警用槍頂著東子的腦袋，砰地一聲槍響，東子倒下了。再后來，學員隊領導帶著東子的骨灰奔赴東溝，將骨灰送給東子的唯一親人----東子的爺爺。在隊領導走后，東子的爺爺上吊死了。東子和爺爺都被埋在東溝鄉的美人松下。

　　老師同學們在清理蓮子的遺物時，發現了整整兩大箱求愛信。在一大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類的諂媚之辭中，大家發現了蓮子的日記，上面寫著：東子可能被分到北疆了。東子家里有一位年邁的爺爺，他是多么盼望東子能回東北老家啊！我知道他好面子，不愿求人。我只好求大B哥，他的爸爸是院里領導，也許會想些辦法來。可大B對我動手動腳，他說我不依他，東子會更慘。后來……我真對不起東子！

　　蓮子的骨灰埋在學生宿舍的附近的一顆美人松下。每年畢業前一天晚上，都會有人聽到有一個女孩在哭。哭得悲悲慘慘凄凄切切讓人心碎。不止有一個同學問，那個女孩哭什么呢？我在畢業的前一天晚上，喝了好多酒，沉沉地睡去了。迷蒙間，我隱約聽見一個女孩哭。我站起身來，尋聲望去：

　　如水的月光，

　　傾瀉在青苔斑駁的石階之上；

　　一襲楚楚的霓裳，

　　酒一樣目光，

　　蝶一樣憂傷，

　　伴著軟軟的眠歌，

　　在楓橋漁火間悠揚！

　　讓我們把青春的故事珍藏，

　　讓它晶瑩成雪,綻放成花，

　　讓平淡如水的生活灑滿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