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上了大學二年級以后，在學員隊里談戀愛的牛郎織女多了起來。愛情本來就是詩人不應該回避的話題，沒有纏纏綿綿眉來眼去，哪里會有激情；沒有激情也就沒有了才情，更沒了詩情畫意了。

　　只見某男某女自從談了戀愛，便成了連體人兒，飯堂、操場、自習室，總是能見到連體人兒的身影。

　　只見某男某女自從談了談戀愛，便總借口談工作，貓在播音室的小黑屋里，竊竊私語。

　　只見某男生自從暗戀上某位女生，突然愛干凈起來，一天到晚不停地洗臉。據不完全統計，最多時，有人見他一天洗了八次臉。

　　針對這一問題，學校組織了一次大型研討會，主題是“江山、美人”，即事業與愛情。

　　針對這樣的研討會，我以激進派的代表被邀請首先發言。

　　我腳下踩著彈簧似地就蹦上了講臺。

　　“我的觀點是：美人是第一位的。”頓時臺下噓聲一片。

　　“因為青春短暫，逝水流年，美人如花，總是要凋謝，愛情是要好好把握的；而事業之路漫長，早干晚干都是一樣的；有美人相伴，一路并肩干事業，生活豐富多彩，人生也有了情趣?！?/p>

　　“還有哪位同學發言？”主持人連忙趕我下臺。我的觀點很顯然偏離了主辦方的軌道。如果我再誨人不倦，不知要毀多少少男少女。

　　我向主持人推薦道：“我們的書記！”

　　“寶釵”上場了。她還用那自信從容的語調給我們上課：“我認為事業是第一位的。第一，愛情需要事業去支撐，才有存在的根基；第二我們面對著許多不確定因素，如分配這一現實的問題；第三我們需要社會實踐去豐富頭腦、磨練性情。而在大學時期，缺乏穩定的心理基礎?！?/p>

　　“寶釵”終究是“寶釵”。她的發言很簡短，觀點似乎也老套，仿佛是在說教：勸迷途于愛情旅途的少男少女們回頭是岸，但字字珠璣，閃爍著理性的光輝。這不能不讓我汗顏。

　　自從“江山美人”研討會后，我開始和“寶釵”在思想路線上劃清界線分道揚鑣在行動上敬而遠之了。她一面認真地學習，一面主抓學員隊里的思想工作，而且每一件事情都有條不紊。我呢，繼續荒廢學業，開始了偉大的代號為“黛玉”的行動。

　　第一步：我找到了政委，向他請示，我要搞宣傳報道，要借照相機。隊里的照相機雖然是一臺老掉牙的“海鷗”牌照相機，但這也是隊里唯一值錢的家當。政委同意了。

　　第二步：我找到了學院里攝影界權威--王老師，向他討教如何學習攝影。在掌握了光圈快門一些基本的理論后，我開始了我的攝影生涯。在攝影實習期間，我選定了“寶釵”做模特，給她照了幾張照片。其中一張照片我記得特別清晰：那是一天下午，“寶釵”一身戎裝站在校園的林蔭道間。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柔和地照在她美麗的臉龐，輕風吹拂，一頭烏黑油亮的齊耳短發，更顯英姿颯爽。

　　我呆住了。

　　我按下了快門。一張偉大的作品誕生了！這張照片被張貼近在校園里的櫥窗里、院刊的封面上。

　　我因此一夜成名。我比以前在學院文學協會里更火了，各種大型會議、文藝演出都活躍著我的身影。

　　成功對于我來說，就是搖頭丸，我又開始如墜迷霧搖頭晃腦了。

　　最經典的一件事便是運動會了。秋季運動會上，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儀式。我們敬愛的政委向院長報告。我跑過去單腿點地舉起相機、按下快門，記錄這一偉大時刻。但當我沖洗照片時才發現一片漆黑，原來沒有摘鏡頭蓋兒。（隊里的相機不是單反鏡頭，扣鏡頭蓋兒從取景器里是不能發現的）

　　第三步，一年一度的藝術節開始了。如魯迅先生筆下的“吉野先生”衣著模糊的我也油頭粉面衣冠楚楚起來。我當時特準備了一套嶄新的軍裝，光可照人的皮鞋。我披上泡妞的戰袍，腳踏“皮鞋閃亮愛情有望”的風火輪，端著相機游走于大大小小的舞臺場景，穿梭于形態各異的美女之間。

　　沒等我實施用心險惡的第四步計劃，我就被政委傳喚了。

　　“有人向我反映，你用隊里的相機、膠卷大拍美女照？這個問題性質很嚴重。這和貪污受賄有什么區別？”政委厲聲說道。

　　我呆呆地木在那里，只見政委的嘴一張一合，什么也沒有聽見。我只好歸還了隊里的相機、膠卷。

　　很快，更慘痛的打擊來臨了，年終考試我有三門不及格，如果補考再不及格，我將被退學！

　　這次，我沒有去借酒消愁，我不想再給“寶釵”添麻煩了。文藝作品每每描寫一個人遭受致命打擊時，常常是狂大作飛沙走石電閃雷鳴，而此時的我只是枯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無聲的流淚。

　　我病倒了。

　　“寶釵”來看我，端來一大碗面條。她語重心長地說，“還是腳踏實地地干些正經事兒吧，還有一年就畢業了。”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滾落在熱氣騰騰的面條上……

　　在““寶釵””的教誨下，我終于走上了正途：我開始學習了！自習室里，多了一個默默苦讀的身影；每天早晨，我站在老師必經之路上陰陽怪氣地大聲朗讀課文；我參加了散打班，終于以學校散打隊員的資格免了五公里越野……

　　我開始認真地完成“寶釵”交給我的每一件事：“寶釵”讓我辦黑板報，我加班加點地干；運動會上，在她的組織領導下，我們的宣傳報道組獲得了院里的第一名……

　　在她的暗中支持下，我入了黨。

　　感激，無盡的感激。我尋找著機會報答她。

　　畢業前一個月，我們隊組織去游華山。那一天，我們夜間爬山，準備第二天趕早去看日出。

　　那夜，月明星稀，我們一路走一唱，好不快活。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

　　“月亮走，我也走，我送老妹上橋頭”

　　小伙子小妮子們哥哥妹妹地叫著，高高低低的歌聲在靜寂的夜里回蕩。

　　遠處，一匹發情的土狼站在山頂之上嚎叫！

　　我們爬到了東峰。山風襲人，我們不禁打起寒戰來。我幾經討價還價，掏了所有的錢，租一件棉大衣給了“寶釵”?！皩氣O”和兩個姐妹相擁而坐。大家說笑著等待日出。

　　東方終于破曉了！我們跑上東峰峰頂。一輪紅日從黃河與云海的交匯處冉冉升起。云海被映紅了，黃河被映紅了，整個山川大地在晨曦中煥發出生機！我們放聲呼喊著！

　　在我大學記憶中，這是最美好的時刻了。我們在大學中成長，有眼淚，有快樂；我們即將懷著希望離開學校，奔向燦爛的未來！

　　華山之游的快樂很快地結束了。我們正面對著最殘酷的事實：別離。在畢業晚餐上，我喝得面紅耳赤。我蹣跚地走到了“寶釵”的面前，“書記，我最偉大的書記……”在說完一大堆不合邏輯的話之后，我轟然倒地。最后，我被小兄弟們抬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