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蘭瓦蘭的天上飄著幾朵無憂無慮的云。上海W路上L大廈28層的一間辦公室內,窗明幾凈。二十寸聯想寬屏顯示器面前,我有板有眼一絲不茍地寫材料。這時的我,衣冠楚楚,一本正經,裝模作樣,不拘言笑。很顯然,我已是白領了,盡管身上穿著的還是在街邊小店買的吐血打折到二十九元的襯衫,那領子還不是那么白。
電話鈴響了,我穩穩地拿起了電話,
“你好,我是指揮所韓大原?!?/p>
“哈哈哈”電話那邊傳來笑聲。
“喂?”
“大原么,我是小魏啊,咋轉業了還是這一套?這么長時間沒見你,你轉業分配到那里了?”
小魏是我的戰友,轉業分配到了省文化廳。他是個老光棍,我給他介紹的對象都快一個排了。他很內向,朋友少,跟我談得來。
“上海。”我簡短地回復道。
“天啊,你怎么到上海了呢?”小魏吃驚道。聽那口氣,小魏的眼珠子都要突出眼眶砸到腳面上,腳面上腫個大胞了。
我依舊繃著臉,打開窗,將手機探出窗外。高速輕軌呼嘯而過、汽車飛馳、人流喧囂,演奏著雄渾的交響曲。
“信不信?”我依舊冷冷地問道。
“大原,我信了,在我們老家是聽不到這動靜的,是上海?!毙∥航K于折服了。
“好,這樣吧,我回去再詳細跟你說。我現在很忙?!蔽移届o地說道,語氣中沒有一絲得意。
“好,等你回來再聊。你回來時,一定要告訴我,我給你接風。”小魏說道。
說心里話,要在東北老家,兄弟間打電話一定要大呼小叫驚天地泣鬼神的,這樣才叫東北人,這樣才夠哥們兒。但現在是上海,環境不允許我有任何輕狂和放肆。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小魏那樣平和地看待別人的成功,并報以羨慕的。
在QQ群里,同批軍轉戰友李洪問道:大原,你轉業到哪兒了?
“上海呀。”我回道。
“上海牙是黑牙還是白牙?”李洪調侃道。
“是假牙!”我答道。
“那咋到上海了呢?”李洪問道。
“工作需要啊?!蔽乙槐菊浀卮鸬?。
“現在海地正地震呢,那兒最需要你?!崩詈檎f道。
“兄弟,我在這兒背井離鄉的,容易么?咋不能有點同情心呢?”我質問道。
“和你開玩笑呢,別生氣?!崩詈榛氐?。
“這才是兄弟說的話!”我狠狠地回道。
我千般小心萬般在意高抬腿輕落步踮著腳尖走著貓步開始了轉業后的新生活。在辦公室里,一定要少說話多辦事。最重要的是,不是自己負責的事一定不能做。這是我來上海前我們東北老大當著一大鍋鐵鍋烀餅二斤老龍口臉紅脖子粗地對我說的。
但我還是如同剛到飯店打工的服務生一樣粗手笨腳地出點小差錯。這些小差錯讓我反復地咀嚼回味東北老大的話。
日子無聲無息地流淌著,一切終歸于平靜了。新來乍到的新奇,漸漸淡化了,變成了周而復始的輪回。我開始半推半就欲拒還迎地適應甜軟如糕餅的上海話;一丁點兒小事就能翻臉爭吵的小心眼兒;呼嘯洶涌的車流、剪不斷理還亂的人流;沒有街只有路、一條路還要拐幾道彎的交通狀況……
孤獨。莫名其妙的孤獨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我開始想念在老家的日子,那一家人圍坐豬肉粉條小雞燉蘑菇酸菜骨棒的溫馨,一箱箱啤酒一碗碗白酒青筋暴起粗聲大聲的豪邁。
這種孤獨似曾相識。對,2006年冬天,我只身一人在北京學習。一次,晚上八點多,我在航天橋汽車站的公共電話亭里給女兒打電話。女兒那時五歲,頑皮可愛。正當我們花香鳥語地聊得起勁時,公共汽車來了。我趕緊掛掉電話,匆匆擠上公共汽車。色彩斑斕的夜色在車窗外飛駛,我隨車子的顛簸搖擺著,滿臉是淚。
為了擺脫這難纏的孤獨,我又買了一部手機。兩部手機都一天二十八小時地開機,仿佛只有像“雙槍老太婆”指那樣兒指哪兒打哪兒才讓我心里踏實。
還是不行。我經常是半夜失眠,輾轉反側間無所事事。
我支上了QQ,化成了一只可憐巴巴的企鵝呆呆地站在南極寒風瑟瑟的孤獨中尋找著可以聊天傾述的同類。
正如007每次遇到不測“邦女郎”總要及時趕場救駕那樣,“寶釵”終于在千呼萬喚中出場了。
還是那樣,如黑漆漆的房間洞開一扇門窗后暖洋洋的陽光迎面撲來,寶釵的笑聲春風化雨甜如凝脂沁人心肺。
“老同學,現在轉業了,沒什么事兒,就繼續寫小說吧,期待你的大作?!薄皩氣O”說起話來還仿佛上大學時布置黑板報時那樣不怒而威,具有泰山壓頂腰不直的執行力,不容任何推諉耽擱討價還價。
“喳!”我在領命之后還是要施推金磚倒玉柱的大禮。
這之后一定是寶釵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嘎嘎脆冰糖葫蘆般蕩氣回腸的笑聲。
每每這時,我總是如同戰士接到一項神圣任務攻打一個山頭上了發條打了雞血一樣開足馬力沖上去的。這就是年輕時代的感覺。
在歷史上,好多大作都是應紅顏知己的要求寫就的,如魯迅的《紀念劉和珍君》、錢鐘書的《圍城》。文學史上流傳千古的文學都不應該忘記美女的貢獻。正是她們激發了文人騷客如絲如縷、理不清理了更亂的情愫。而美女與文人一拍即和,一部影響深遠的文學巨著就這樣公雞下蛋般誕生了。
“寶釵,我想寫篇小說,名字就叫《轉業了,就不要后悔》。”我請示道。
“那就叫《脫了軍裝就不后悔》吧。”寶釵答道。
我的名字起得太直白了,沒有文學味道。她的似乎有點文學的感覺。
“唉,脫了軍裝穿點什么呢,西裝太正式,夾克太隨意了,穿中山裝吧,又太像國家領導人了?!蔽乙琅f貧道。
屏幕上顯出一張咧開大嘴呲出大暴牙的笑臉。
“沒什么東西穿,那就光大腚祼奔吧。”我壞笑道。
“哈哈哈。”寶釵的笑聲又在我耳畔回蕩,還是那上大學時那招牌式的笑聲。
“其實,我的心就是太浮躁了。沉不下心來去寫。”我自我檢討道。
許久,寶釵正色道:“還是收收心,用心去寫吧。”那語氣不怒而威,擲地有聲。
我沉吟了許久,終于想出了一個更大氣的名字,《陣地》。
那迷茫、焦灼、無耐、失望、煎熬的艱難歲月!無盡的淚水又無盡的期待。何必堅定的話語又在我的耳邊響起:
“從部隊轉業去當警察,脫下軍裝穿上警服,這就意味著選擇了一個具有挑戰性的新職業。以前是保衛國家安全,現在是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這是新的陣地,我們責任堅守這一陣地!就象當年我爬冰臥雪駐守邊疆那樣,就象我們抗震救災抗洪搶險那樣,置生死于肚外敢打敢拼一馬當先!我們別無選擇!這是我們的神圣職責!我們將用我們的鮮血筑就新的萬里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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