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欣,老朱,”羅全布問水手長和輪機長,你們看到船上其他人沒有?
“船斷裂時我看到大副、報務員還有一水小馬、二水阿龍他們被旋渦和水柱吸進了海里。”欣榮回憶,“就像美國好萊塢恐怖片,那場景太可怕了。”
“我見二副和機艙間的電工、加油還有兩個水手上了一條救生艇。”朱海根回憶,“可艇放到一半,鋼絲繩斷裂,艇翻了,人都甩到了海里。”
是的,全船28個人,除在座4人,看來無一生還。唉,完了,全完啦。羅全布不禁悲從中來。
欣榮和朱海根也深感悲哀。
“唉,倒霉。”蜷縮的水波忽然輕聲嘆了口氣。
水波父親早年去逝。母親是小學教師,家境貧困,含辛茹苦,將她養大。她自幼聰慧好學,四年前以優異成績從外語學院畢業。她主修英語,還自學了法語和日語。生逢其時,外語吃香,她相信憑籍良好的外語、聰慧的頭腦、加上天生麗質,在這詭異、風云變幻的生活海洋里,她定能跳出父輩的苦海,掙個好前程。她進了“好運來”公司,果不然,老板辛運被她的外貌和才華吸引。頭一年只是辦事員,第二年就擔任辦公室副主任兼總經理助理。辛運向她示好,追求她。辛運年近50,比她大將近二十歲,而且有妻室子女。再說其貌不揚,酒槽鼻、大餅臉,尤其是那個下巴,上唇短,下巴突出,就是人們常說的地包天。同這樣的男人戀愛實在沒勁。但是男人有錢就壞,女人壞了才有錢,這是金科玉律。她沒有任何可以相助的背景和靠山,唯有靠自己。她想竄上去只有借助跳板。辛運是現成、而且最好的一塊。這家伙雖然其貌不揚;但人極聰明,短短二十年,從航運公司一個窮辦事員,混成數億身價的大老板。他身上有不少值得自已借鑒的東西。有得必有失,她雖然入世不深,但她看過不少世俗小說,聽過很多類似傳說故事,她知道男人的目的和需求。她不拒絕;但也不讓他輕易得手,堅守住一個姑娘最珍貴、也最重要的底線。若即若離,弄得辛運心癢癢的。這是最佳狀態。她要通過這塊“跳板”,迅速掘起,發展自己的事業。
這次辛運派她配合羅全布接《羅馬人》。她的任務是弄到一張一次性適航證,對她來說輕車熟路,在國內常干。她拿著船長羅全布簽字的申請書,找到當地船檢局,扔了一只重磅美國“手鎦彈”(一萬美金),很快搞定。弄好后她本可以飛回國,但辛運讓她跟船一起返回,萬一有事好幫著照應。她喜歡海洋,可沒真正航過海,尤其是遠洋。這次《羅馬人》要經過黑海、愛琴海、地中海、蘇伊士運河、紅海、印度洋,這些海洋在地理書上她讀到過,有種說不出的向往。如今有機會親歷其中,航行一次也好。她裊裊婷婷踏上《羅馬人》甲板。’船長將船上最好的房間給她住。她想像中這一定是一次有趣的航行。想不到會出這樣可怕的事情。
“唉!”水波忍不住又唉嘆一聲。雖然搞的是船務,可她對船完全是外行。她知道《羅馬人》是報廢船,可心想雖說破些,可這么大一條鋼鐵巨輪,在海上跑跑應該沒問題,想不到竟如此不堪一擊,攔腰折斷。心里忍不住懊悔:不該乘這條破船,不該!
“水小姐,”羅全布冷冷地說,“別人好埋怨,你不行,你沒資格埋怨,你沒資格說這話。”
“為啥?”水波側目。
“這船的一次性適航證是你去通路子搞出來的呀。沒有適航證,《羅馬人》能出港嗎?”羅全布直奔主題,擊中要害。
“這-------”水波一愣,隨即反唇相譏,“不錯,是我去搞的,可我是拿著你簽字的適航申請書去搞的,沒有你船長的簽字我再有本事也不行。”
“這-------”這回輪到羅全布語塞。
“你倆到底怎么回事?”朱海根看出端倪問。
“我------”羅全布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水波也不知怎么說。
“不瞞你倆,對此我心里早就有疑問了。”朱海根說,“好歹我也跑了幾十年船,舊船、爛船見過不少,沒見過像《羅馬人》這么破舊的。可羅船長,你簽字認可。在航運界你德高望重,既然你簽字認可,我也就沒說的了;再說水小姐也弄來了適航證,合法航行,我更沒說的。可我心里一直有懷疑,覺得這當中有貓膩。從你倆剛才的話語中我聽出因頭。看來你倆肯定有秘密。”他頓一下,“如今船也沉了,事情到了這一步,你倆能否透露透露,說說真相?讓我死也瞑目。”
“對,說說。”水手長欣榮坐正身子,“都到這個份上了,再不說啥時候說?”
“死到臨頭了。”瘦弱的輪機長激忿,“咱們有權利知道真相。”
沉默。救生筏里的空氣剎時凝固了。
印度洋在咆哮。“嘩!”一個浪頭將救生筏高高托起,隨即又扔下,人們左右晃蕩,但視線都聚焦在羅全布臉上。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羅全布臉脹得通紅。驀然,他哭喊著:
“我該死,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死去的船員兄弟。啊!我該死,我該死。”說著邊哭邊抽打自己耳光。
“船長,你干啥?”欣榮抓住他手,“有話好好說,別這樣。”
朱海根也勸慰:
“到底咋回事,你說清楚就行,咱們不會怪你。”
羅全布拭去眼角淚水,平息一下情緒,說:
“老板辛運讓我接《羅馬人》,負責將船開回國。作為船長,我理應對大家的生命安全負責,可是我------我------”說著、說著羅全布又雙手掩面哭泣起來。
“船長,別激動,慢慢說。”欣榮勸他。
“我檢查時發現,這船實在破舊,尤其是第三貨倉深倉右舷鋼板水下部份有一條約1米長的裂縫,附近鋼板也嚴重繡蝕變薄。從資料看,造船時的鋼板厚度是18毫米,當時我鉆洞測量只有9毫米。”
“差這么多?”欣榮忍不住叫起來。
“是呀,羅全布點頭。
“像這樣的船是不能航行的。”朱海根說。
“是呀,我用電話向辛老板報告,他說他搗鼓的破船多了,沒事,而且就跑一次,肯定沒問題。我說不行,他說,只要我將船開回去,他給我三萬美金。
“你!?------”朱海根和欣榮同聲。
“我擋不住錢的誘惑,”羅全布顫聲,“再說我也抱著僥幸心理,心想,也許沒事兒。于是我------我------”
“你在適航證上簽字了?”欣榮不信。
“對,我該死-----是我害了你們,我-----我對不起大家呀。”羅全布說著嗚嗚哭起來。
“錢!錢!”欣榮憤怒地揮舞拳頭,“都是該死的錢。”
“不,錢沒有罪。”朱海根說,“有罪的是對金錢的貪婪。”
“對,貪婪,無恥的貪婪。”羅全布痛心疾首,“辛運貪婪,我也貪婪。貪婪讓《羅馬人》葬身印度洋,貪婪讓我們送命,貪婪毀了大家。”
救生筏陷入沉默。是呀,貪婪已經讓24條鮮活的生命消失了。貪婪讓他們頻臨死亡、陷入絕境。
可惡、可恨的貪婪啊!
“水小姐,這次事故你有什么責任?”朱海根轉向水波銳利地問。
“我------”水波楞了一下,“我不懂船,全都是我們老板-------”
“不!”羅全布大吼一聲。
水波一怔,朱海根和欣榮也都怔住。
“做人要講良心,”羅全布激動,“都這個時候了,干嗎還遮遮掩掩?”
“我------”
“你是公司全權代表,辛老板說了,讓我一切聽你的,對嗎?”
“是的;可-------”
“別什么可不可的,”羅全布坐直身子,“我問你,那個船體鋼板變薄的數據不是你讓我將9毫米改成12毫米的嗎?除了辛運,這事兒船上就咱倆曉得。”
“是的,”水波承認,“不過我對船舶一竅不通,目的只是想申請適航證容易些,早知后果會這么可怕,我-------”
“這是弄虛作假、篡改原始數據!”朱海根惡狠狠地,“這是犯罪!”
“真能耐,”欣榮嘲諷,“后門從國內開到國外來了。”
唉,水波雙手抱頭,她心里也悔恨,要不是弄虛作假也不會走到這一步,真是自食其果呀。
“還有那張一次性適航證也是你去搞來的吧?”欣榮瞅著她,“那張紙頭可是咱們一船人的摧命符,沒有它《羅馬人》出不了港。”
“是呀,這都是我的錯。”水波垂頭。
“比哈爾港的那些驗船師我想也不都是瞎子。”欣榮分析,“盡管你們篡改原始數據,他們不會看不出《羅馬人》的情況。我很想知道,你用啥辦法將他們擺平?”
“像在國內一樣,鈔票開路。”
“你給驗船師多少錢?”
“一萬美金。”
“你得到啥好處?”
“我?-----”
“我知道這是老板辛運指使你做的。”欣榮分析,“可你也不會白干,幸運肯定有承諾。”
“他-----他答應事成回去后獎勵我一萬美金。”水波脹紅臉。
“哈,一萬美金!”欣榮苦笑,“一萬美金就拿到一張死亡通行證。”
“我有罪。”水波噙淚,“就像羅船長說的,我也貪婪。腦子里只想到錢,沒想到可能產生的可怕后果。我對不起大家,我------”說著嚶嚶哭起來。
“你倆加上那個辛老板,你們配合得真好呀。”欣榮指著羅全布和水波:“咱們有假煙、假藥、假酒、假奶粉、假食品、假名牌服飾、假文憑、假論文、假身份證、假護照、假入學通知,現在又多了個假適航證。嘿,豐富多彩,應有盡有。”
羅全布將頭埋在臂彎里慚愧之極。
水波也覺著無地自容,臉脹得通紅。
“作假真害人!”朱海根感慨。
“啊!貪婪!貪婪!偉大的貪婪,無恥的貪婪,老天爺,救救我們,救救咱們這個民族吧!”欣榮突然挺著身子,站立起來,捏緊雙拳,瘋了似的仰天長嘯。那聲音似哭又似笑,激昂悲憤;那聲音里充滿鮮血,那血似乎要滴下來;那帶血的聲音穿透救生筏,在印度洋上回旋震蕩,似乎要將天喊下來。吼罷,像個嬰兒,他撲通跪在筏上嚎啕大哭。
救救我們,救救咱們這個民族吧!喊聲和哭聲震憾每一個人。尤其是水波,她第一次聽到、第一次面對一個人如此吶喊狂呼。她有罪,有罪呀!那含淚蘸血的吶喊像把銳利的手術刀,鏤刻著她那顆年輕火熱但卻貪婪的心。
她恨不得躍出帳篷跳進印度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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