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就不用操心了。”辛運胸有成竹，“這事兒我會讓公司辦公室主任、我的助理水小姐去辦。她會同比哈爾港口海事監管部門打交道，弄一張一次性適航證。作為船長，你只要在適航證申請書上船長一欄簽字就行了。”

　　他無言以對。他可以斷然拒絕：不行!作為船長我不會簽這個字。但沒有，他沒這氣魄，確切說，他的良知被三萬元美金擊倒。公允地說，他不是那種見錢眼開、貪得無厭的人;但如今他需要錢呵，很需要!他老伴沒工作，去年中風，半身不遂，躺在床上，看病，請人服侍都得花錢，費用高昂。這一切全靠他每月二千元的退休工資。入不敷出，捉襟見肘。沉重的擔子他這付老骨頭實在吃不消呵。錢！錢！他雖要錢！有了三萬美金，老伴看病的錢就有了。再說他也存著一種僥幸心里：《羅馬人》雖說老了，可也許能頂過去。再說只一次一一就這一次！以后他決不干這樣的事情。膽小發不了財。姓辛的不就是靠冒險，倒騰這些舊船發大財的嘛。他也冒一次險，倒騰一下一一為了三萬美元。他在心里寬慰自已：雖說違法，可他與姓辛的不同。辛運是商人，而且是奸商，唯利是圖。他不同，他是個正派人，活到66歲，一生做人規規矩矩，堂堂正正，想不到-------唉，一次、就只這一次。懷著這種自怨自責，又心存僥幸的復雜心里，他隱瞞了《羅馬人》的真實情況，在一次性適航證申請表，“船長簽字”欄里，他顫巍巍地簽下：羅全布三個字。

　　一生簽過無數次名，這是一次最不安、最彷徨、最痛苦的簽名。

　　《羅馬人》終于離開比哈爾上路了，顫顫巍巍，抖抖索索。他也像賭場上押上身家性命、巨額賭資的賭徒，一直惴惴不安。又像有一柄希臘神話中達摩克利斯劍高懸在頭上。他在心里默默祈禱：老天爺，你保佑我們，讓我們平平安安開回國。船速本來每小時可行駛14海里，為了避免船體過度震動，他讓輪機長減為11海里。慢些不要緊，安全第一呵。

　　黑海一一博斯普魯士海峽一一馬爾馬拉海一一達達尼爾海峽一一愛琴海一一地中海一一蘇伊士運河一一紅海。全都順利通過。最后進入印度洋。

　　這些海域除地中海稍為遼闊，其它大都狹窄，風浪也不大。印度洋就不同了。無邊無際，俗話說無風三尺浪，以前他航行過多次，洋面風力經常是5、6級，7、8級也是常事，浪高平均在4米以上。這點風浪，以往他駕駛的那些船根本不在乎;這次不同，這是條報廢的船，是一次危險的賭博和冒險。三天前的傍晚，《羅馬人》駛出亞丁灣、進入印度洋。望著漸漸遠去、被人們稱為非洲之角的索馬里海岸。這兒是著名的索馬里海盜出沒之處，一般船來到這兒都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生怕遇上海盜。他不，此時此刻他最想看到的是人一一海盜也是人，只要看到人就好。環顧四周，除了兇狠的印度洋波濤，黑暗中他看不到一艘船、一點亮光和一個人。海盜呀、兇悍的索馬里海盜，你們哪兒去了呢？真的，此時我寧愿被你們擄去，也不愿孤獨地呆在這令人恐懼的黑暗中。距非洲大陸愈來愈遠，望著索馬里哈豐角燈塔遠去的閃光，他像個被遺棄的孤兒。恐懼、孤獨使他幾乎想要哭出來。他算一下，此去到南中國海，最快得跑半個月。半個月，15天，3600小時，看不到海岸，看不到島嶼，沒有援手，在這漫長的時間里，在這遼闊兇險、惡浪滔天的印度洋上將會遭遇到什么呀?他不由懊悔：不該貪財，不該賭博，不該被那三萬美元誘惑，不該簽字，不該接這條破船，不該-------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而且還不能將這些痛苦、憂慮同其他船員述說，自釀的苦酒，自家品嘗。

　　不能敘述的痛苦更痛苦!

　　“格茲一一格茲，”怪聲愈來愈響，簡直揪心。他正想找輪機長問問機艙情況。

　　“船長!”瘦小的輪機長朱海根驚慌地從機艙間爬上來，喊叫著，“機艙間進水啦！”

　　“快用抽水泵抽呀。”他也喊叫。

　　“不行!”輪機長揮舞雙手，急促地說，“進水速度太快了，一瞬間半個機艙進了水。主、付機和發電機用不了多久就會全部淹沒。船殼裂縫一定很大，根本止不住呀。”輪機長幾乎要哭出來。

　　“船長，不好，三艙、四艙都進水了。”木匠慌張地前來報告，“速度快極了。”

　　輸了，輸了，作為賭徒他徹底輸了。頭頂上那柄用馬鬃吊懸的利劍終于落了下來。他在心里哀嘆。“報務員，快發SOS!”他大聲喊叫。

　　“是!”報務員剛發出一個SOS，呼!好像一陣狂風吹滅殘燭，船上的電燈一下全都熄滅。《羅馬人》融入印度洋粘稠的黑暗中。

　　黑暗讓恐怖更恐怖。僅管如此，他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和職責。“大家別慌、別慌，”他吼叫，“執行救生部署。”

　　“轟隆隆!”一道耀眼的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照亮了可憐的《羅馬人》。船已大角度傾鈄。隨即一個驚天動地的炸雷，嚇得人們魂不附體。緊接著，是更大、更猛烈的轟然一聲巨響，那聲音超過雷鳴、壓過海浪，似火山噴發，似深海海嘯，似原子彈爆炸。

　　“啊!船斷了!”隨著船員們斯心裂肺的尖叫，在昏暗中他看到巨大、16000噸的《羅馬人》竟像一根脆麻花似的斷成兩截，船首高高翹起，指向幽暗的夜空。接著嘩!激起一股十幾層樓高的水柱，隨之墜入深淵，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