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擁有了你的未來,所以即使悲傷,我的生命也充滿了光華。
當我第一次見到莫絕的時候,我對自己說:“看啊,這就是我的劫難!”
那是十年前陽光很好的下午,我懷揣著高中畢業(yè)證書剛剛回到客藏,正思考著我的未來,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一笑天地就光芒萬丈,一沉默世界就因此淪陷——“你好,我迷路了,請問拉古村怎么走”。
那是我18年來最安靜的一刻。
我就這樣留在了客藏縣拉古村,成了地測站一名最普通的干事。我還記得當村長向他介紹我時他孩子似的驚奇的表情:“原來你就是我的新秘書?!”
而我不可否認是個有心計的人,因為聽說他是地測站的新站長,我才瞞著父母撕掉了來自北京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決定留在這里。
我總是很早很積極地跑到辦公室去,泡好茶,收拾好亂糟糟的桌面,然后很大聲地唱歌,講笑話,或者,只是走來走去,趁莫絕寫東西的時候給他搗搗蛋。
這在我看來,就是愛情存活的方式。
而莫絕總是微笑著的,讓我的心總是溫暖的像可以融化雪山的春陽。
不知道莫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試栽百合花的,一盆一盆地往他小小的辦公室里搬,挪開桌上的資料,小心翼翼地放置好,再一片一片葉子的擦拭,像在愛撫自己的心上人。
第一次有這樣的聯(lián)想時,我還嘲笑過自己,因為把花想象成情人這種極其有情調的事,我似乎還沒有做過。
晚上回家翻了一晚上的書本,查到百合花的花語是祝福和心想事成。然后把自己桌上插著藏地野花的瓶子盯了好久,還是覺得我的燦爛的花兒們更好看。
今天莫絕的笑容是詭異的,我笑著盯著他:“莫絕,你不適合掩飾,有什么快說吧!”他神秘的告訴我:“小孜,我們做的那個地測報告,上面審批通過了。”我愣了幾秒鐘,“啊”的一聲跳了起來——那是一份凝結了客藏地測這么多年以來經驗的心血,也是莫絕的生命!以前幾次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通過,而現在,他實現了他自己的夢想!
“哈哈,不要跳了,小心撞到頭!”幾乎沒有看過的張揚的笑容綻放在莫絕臉上,以前的他都只有那種微微的暖暖的笑容。我被那樣明朗的他吸引了,不自覺地停下來:“太好了莫絕,這么多年的努力啊,你成功了!”
莫絕笑著、笑著,然后那笑容就像扎了一個小眼的氣球慢慢地散開,最后變成了一種我常常見到的、帶著淡淡的惆悵的表情,像沉浸在一個美麗的夢里永遠無法蘇醒的小王子。他望向窗外,輕輕道:“對啊,已經十年了。”
已經十年了?!
我在那瞬間像被雪水從頭淋下,夢醒似的看著莫絕,恍然間意識到的確已經十年了,然后眼睛就開始模糊,巨大的幸福和悲傷涌上心頭——我已經陪伴了你十年了啊!我人生最寶貴的東西都給了你,那是小小的我唯一能給你的。
那是我單薄的青春。
那天夜里莫絕謄寫報告到很晚,然后就趴在桌上睡著了。我看著他不禁笑了:真是個認真執(zhí)著到讓人驚恐的男人,可以為了自己的夢想扔掉待遇超好的工作,離開繁華的都市,來到這高寒缺氧的拉古村,一呆就是十年!這樣的勇氣和決絕,應該不會再有人有了吧!
然后忽然想到自己,我不是也是為了愛情義無反顧的留在了這里嗎?這樣講來,我和莫絕應該是一路人吧!于是心里就偷偷的高興。
幫他披上毛毯,我決定把桌子收一收然后回家,當我收拾到那盆百合跟前時,我看到了莫絕壓在花盆下的秘密卡片,那是他一直都不許我看的。拿起來數了數,起碼有百張,偷眼看了一眼熟睡的他,我大著膽子看起來——
“語冰,今天是我來到這里的第一天,太陽很好,是你喜歡的天氣。”
“語冰,你知道嗎,這里的人們都好熱情,他們待我像親人一樣,我和他們吃著飯聊著天,就想起了你,你現在應該在趕著稿子吧,還是在杭州美麗的西湖邊看著夜景呢?”
“語冰,我昨晚夢見你了,你在流淚,我很心痛,卻抓不住你。今天起來,就看到我移栽的百合又死掉了。有人告訴我百合在這里活不了,我不相信,我一定會種活它的,相信我,語冰。”
“語冰,我想念北京了,想念有你的北京,如果回去那年,你還會在那里等我么?”
……
“語冰……”桌子上的莫絕喃喃地發(fā)出聲音,像深陷在夢魘之中,“別離開,別離開……”
那些卡片就這樣掉到地上,帶著十年等候的嘲諷和十年妄想的幻滅。
高原的夜晚是美麗的,晴朗得一覽無余。我蹲坐在窗臺上,心里一片空白。我從沒有聽莫絕提起過那個叫做語冰的女生,或許,她是他心底的秘密,別人沒有分享的資格。
我以為這十年來我是他生命的主角,但其實他心里的舞臺,我從沒有進入過。
淚水就這樣很沒有出息的順著臉頰滑下,帶著我那么多年的憧憬和努力,帶著我年華的碎屑紛紛揚揚。
“小孜是最最堅強不服輸的女生了!”
莫絕曾經的話在耳邊回響,乘著風刮進我的心里,流入我的血液,侵入我的骨髓。
天空忽然劃過一顆流星,然后它會安靜的墜落在世界某個角落,那時它就死了,不過它會記得自己曾經的閃亮。
既然我可以用十年呆在你的身邊,為什么不可以再用十年來讓你愛上我?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了床,確切地講是昨晚沒有睡。頂著一對熊貓眼,我神經質的跑到曠野里采了一大束的藏花。
不出意外的,莫絕在專心地謄寫他的報告。我手里拿著那束很燦爛的花,偷偷地跳到他的身邊——“哇”!
莫絕意料中的被我嚇了一跳:“干什么啊!嚇死我你可就失業(yè)了。”說完又微笑著低下頭去寫報告。
“喏,給你的!”我把那束燦爛的藏花驀然遞到他眼前。
“哪里有空地啊?”他指了指被資料鋪得滿滿的桌子,無奈地笑,“不要淘氣了,我在寫報告,先去別人那兒玩好不好?”
我捧著花,心臟在強烈的跳動,使勁攥了攥花,我做出最冒險的嘗試——“把那個百合花換了不就好了!”——手同時伸向百合。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或者,死心的理由。
“放下!”
突兀的聲音帶著不可抑制的憤怒,莫絕立即打掉了我的手。
我的世界轟然坍塌!
難道這樣一個會蹦會跳的人,真的比不上一個消逝了十年回憶?難道你這十年的時光,依然只是為了她而活著?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莫絕沉默下來,臉上帶著內疚和抱歉——可是,我要的一直都不是你的歉意啊!一直都不是!
我把那束花放在他的報告上,轉身走出了門,那剎那,眼淚淹沒了天空。
混混沌沌地在家里呆了好幾天,整個人都好像沒有意識。莫絕來過好幾次,我都讓阿媽推說我不在。阿媽擔心的詢問我,我只是笑著告訴她,沒事的,我只是有點不舒服。
可是不久莫絕就要去北京開會了,就要回到那個他念念不忘的過往,如果,如果他不再回來,那么,是不是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他了!
不可以,他怎么可以丟下拉古村?怎么可以丟下地測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讓我再也見不到你?!
酷熱的天氣使雪山融化,清亮的雪水潺潺地流過我眼前。
“是的,報告已經寫好了,好的,什么時候?好,我會盡快定機票的。恩,再見。”
站在他的門口,聽到他熟悉的聲音,卻是這樣的消息。
他轉過身,眼里是意外和隨即而來的歉意:“你來了。”然后想讓我坐,卻左右找不到空地,于是又尷尬地看著我笑。
我突然忘記了自己要說什么,只是默默地幫他收拾起來,他見狀連忙幫忙,中間也不斷地穿**笑話想緩和氣氛,可是我似乎已經忘記了笑的方式,到最后他也只好和我一起沉默。
在他把最后一沓資料往架子上放的時候,我問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你要走么?”
你真的要離開嗎?不再理會這里的太陽,這里的河流,這里的雪山,這里的時光?
想著想著,眼睛里就澀澀的,似乎高原的紫外線全部毫不留情的射進眼底。
他移開目光不正視我的眼睛,用一種很隨意的語氣道:“哦,就是去北京開會啊,你知道的,很久之前就告訴過你了啊。”
“你什么時候走?”
“后天吧。”
“定機票了?”
“還沒有。你看看,你這個秘書多失職啊,都不管上司死活。”
不可抑制的淚水奪眶而出——我角色只是他事業(yè)上的伙伴,不論這十年來我們有過怎樣的經歷,都比不上他記憶里溫潤如玉的百合。
他抬起頭看著我,我?guī)е酀臏I水,微笑著說:“恩,我馬上幫你定。”——我是高原的女兒,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是最最堅強不服輸的。
他忽然像陷入了沉思,飄忽的眼神讓我產生了幻覺,時間似乎回到那個初遇的下午,他帶著足以打敗太陽的溫暖笑容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一笑天地就光芒萬丈,一沉默世界就因此淪陷。
“你,還會回來么?”模模糊糊的,我問道。
“問的什么話?當然會回來啦。你看看,不用這么難過吧,我只是去開會,又不是去赴死……”
他伸出手想替我擦眼淚,我立即像觸電一般閃開,自己擦了擦——不管怎么樣,我要的都不是他的同情——“我現在就去幫你定機票。”
汽車在崎嶇的路上顛簸,莫絕坐在我的身邊,認真地出著神看著窗外。他是在想著北京吧,或許,還有她。而現在,他在前往她的路上,一定很開心吧。
“你的大學,是在北京念的吧。”明知道這個問題毫無意義,我還是忍不住問。“是啊,所以,這次也算順便回家看看吧。”“回了家,你還會想念西藏嗎?”“我……”
“西藏氣候不好,像百合這樣的花,應該很難養(yǎng)活吧!”
我知道自己是個沒勇氣的人,所以最后,也沒有忍住我的悲傷。
“飛往北京的C107次航班就要起飛了,請還未登機的旅客及時登機。”
我看著他的背影,從未有過的恐懼襲上心頭,感覺機場大門就像一張巨大的口,貪婪地吞噬著莫絕,也吞噬著我的生命。
“莫絕!”
他輕輕的轉過頭,在看到他臉的一瞬間,我對自己說:小孜,如果你就這樣讓他走,你會后悔一生!——“你說過你會回來的!不準說謊!”
刺鳥在這一刻扎向了長棘,不論結果是生是死。
莫絕每天都會發(fā)給我關于會議的消息,但我的心里依舊是空當的,像失去了水的魚。我每天都會去打掃他的辦公室,我期望著當他回來時,一切都是他離開時的樣子。
雖然,我真的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
“你要去上海?”聽到這個消息,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里一陣緊張和慌亂。
“對,是上面派的,去幫那邊防洪。”
我的忐忑并沒有因為他的解釋而有絲毫改善——“是嗎?”
“是啊。”平淡的語氣,沒有絲毫的不妥。
“……那,祝你順利吧。”
莫絕的回期就這樣耽擱了,我呆在家里越來越不安,阿媽笑說我像等待丈夫的思婦,我卻絲毫也無法放松下來。
“丁鈴鈴……”電話驟然響起,接起來,是縣長急促的聲音:“小孜啊,莫工的同學今天到你們村了,她已經去莫工的辦公室了。人家可是個大作家,你快去好好接待一下!”“同學?”“對啊,大作家林語冰,你沒聽過么?”
林語冰……就是你想念了十年的人么?
當我走到辦公室門口時,那個女生正對著莫絕桌上的百合發(fā)神,手懸在半空中,像極了莫絕平日的樣子。我的心里突然掠過濃烈的嫉妒,嫉妒眼前的這個女人,嫉妒她和莫絕可以有著這么多共同的過去。
強制壓下心里的不安,我緩緩道:“您好!”
她抬起頭——傳說中純凈的天使就這樣出現,讓我深深震撼。
“您好!”“您是莫工的同學?”“是的。”“我叫小孜,是莫工的秘書。”“您好。”“聽說您是個作家?”“混日子而已。”
我忽然升起了莫名的自卑,與心底濃烈的嫉妒混合著,讓我有些頭暈目眩。
“你們莫工呢?他,在哪里?”她試探地問。“您很急著找他嗎?”“哦,沒有。我來旅游,順便來看看他。”“那真是很不巧,他前幾天去北京開會了。”“北京?!”“恩。”
然后她許久沒有講話,我知道她一定很失望,在自卑和嫉妒之間又生出了深深的憐惜:“不如,我?guī)奶庌D轉吧。”
我?guī)еD了很多地方,帶她認識了拉古村的孩子們。她充滿了愛護和溫柔的眼神讓我著迷,不得不承認,她是完美的。
這時,馬依大嬸幾個迎面走過來,大概是見有客人來,都很熱情地過來搭話。正聊著,馬依大嬸突然對我說:“小孜,莫工好久沒回了,你很想他吧!”我一震,下意識地瞥一眼林語冰,緊張的說:“哎呀,馬依大嬸,當著客人胡說什么?!”其實平日開玩笑的人也不少,但面對林語冰,所謂的鎮(zhèn)定似乎沒有了意義。“胡說?大家都知道的嘛!林小姐又不是外人。全村人都等著喝你們的喜酒呢!”
我急著想要辯白,卻看到林語冰安靜的面容,于是再也說不出什么。
林語冰第二天就離開了,我的心里又是一陣空當,那感覺,就像莫絕離開時一樣。縣長告訴我她捐錢蓋了一所小學給拉古村,而唯一的要求,是希望學校栽滿百合花,用她帶來的改良后的花種。
我知道我犯了罪,一個一輩子也無法贖清的罪。
我最終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莫絕,雖然我知道,這只會讓他無止盡地傷痛,可是,我不能說服自己瞞著他。
畢竟,這是他等待了十年應得的。
莫絕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所小學,我陪著他看著浩蕩的百合花海,輕輕說:“莫絕,我錯了,我不知道原來百合真的可以在西藏生根發(fā)芽。”
他看著看著,突然就笑了,然后轉向我:“小孜,我們結婚吧。”
陽光在這一刻用力穿透烏云,投射到整個大地。
那一刻,模糊的淚水里出現的,竟然是林語冰干凈無邪的臉。我記得我應該是微笑的,心里,輕輕地遙向遠方:“請你放心,我會用我剩下的生命,來替你愛他。”
“我見到了他身邊的女孩子,她讓我安心,因為她的堅強和倔強,讓我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我知道,她會好好愛他的。” —— 林語冰《待.四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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