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烽火

　　千里驪山。

　　山勢逶迤、樹木蔥蘢，遠遠望去宛如一匹黛青色的駿馬，隨著車鑾的微微顛簸，山峰似乎也在上下震動，倒真有些像奔馳的馬兒。

　　褒姒微微蹙眉，她不知道為何要來這里。

　　“王后你看那些山巒，每當夕陽西下，就會輝映在金色的晚霞之中，景色格外綺麗。”周王坐在她的身邊，細心地給她介紹著，“你要是累了，我們就去驪宮，那里有很好的溫湯，可以解乏……”

　　“大王為何帶臣妾來此？”褒姒冷冷問。

　　“因為現在正是泡溫湯的好時節啊，”周王微微一笑，神秘莫測的樣子，“而且，寡人還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驚喜？”

　　“對，等我們上了峰頂，你就知道了。”

　　她早已知道周王懸賞千金尋求令她一笑的方法，她感到悲哀，因為這個男人永遠不知道，能令她歡喜的事情只有他。

　　只有他的死亡。

　　“啟稟大王，一切都已打點妥當。”不知何時已經上了峰頂的烽火臺，虢石父早已經到了，正恭敬地迎接這一王一后。

　　他也在？到底是什么事情？褒姒在心里暗自揣摩。

　　“好，”周王露出難掩的喜色，“那就開始吧！”

　　“微臣遵命。”

　　所有人都不知道，從一聲開始，歷史將往一個無法控制的方向滑去，決定了在場所有人的命運，也決定了天下所有人的命運，甚至后世的人們。

　　這一切甚至都不在褒姒預料之中，她沒有想到，上天會給她的復仇這樣順利的推動，順利地讓人感到世界是如此荒誕。

　　虢石父點燃了烽火。

　　褒姒驚訝的瞳孔里一處接一處地燃起了烽火，只是眨眼之間，所有烽火臺都已點燃，濃黑的狼煙直沖云霄，天地瞬間似乎暗了幾分下去，陰沉沉得像滅世前的暴風雨。

　　周王為何要點燃烽火？！

　　她知道這烽火的重要意義，一旦驪山烽火一燃，就表示京畿遭到了侵犯，全國上下都要進入作戰狀態，而諸侯們則會在第一時間帶領兵馬進京勤王。

　　那是象征戰爭的烽火，是死神的召喚。

　　她不禁看向周王。

　　周王一臉輕松，似乎并沒有覺得這事有什么關系，他微笑著看著褒姒，道：“美人別急，等一等就有好戲上演了。”

　　“好戲？”

　　烽火已燃，還有好戲？

　　但是她沒有問，而是默默地坐著，等著，她要看看周王如何給她一場“好戲”，又如何面對這一切的后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啟稟大王，許、魯二國諸侯已到驪山，其余諸侯立即就到。”連虢石父也帶著微微的興奮，向周王報告。

　　“走，美人。”周王激動地拉起褒姒，急忙來到臺前。滿懷疑惑的褒姒順著周王閃閃發亮的眼睛望去。

　　那是一場她從未見過的圖景——驪山山腳之下，那一片照亮天空的火光似乎是在燃燒天地，兵士之眾，在她眼里幾乎傾盡全國，她知道，那是諸侯們帶領的兵馬前來勤王了。

　　距離很遠，但她似乎已經聽到了那震天駭地的吼聲，夾雜著兵戈殺伐和戰馬嘶鳴，似乎已經看到了血流滿地、浮尸滿河。

　　她腿微微一軟，往后略微一退，頭暈目眩。

　　她曾經以為身邊這個男人不過是個有勢的男人，她不知道傾盡天下到底是個什么概念，她從前一直生活在昆侖，她到人間，活動范圍幾乎只有深宮高腔的王宮后院，她不知道這天下到底有多大。

　　如果這個男人用這樣的力量來對付宜臼，他會怎樣呢？

　　她完全沒有想到。

　　“奏樂！”

　　周王一聲大吼，烽火臺上立即響起絲竹之聲。她驚醒，看向他，看到他眼里莫名的興奮和渴求的光芒。

　　他含著那樣的目光看著她，像在等著某種回應。

　　她猛然明白了。

　　這個男人，傾盡天下之力，原來只想換回她輕輕一笑。

　　她愣了，耳邊的殺伐之聲漸漸變幻，她似乎聽到那些風塵仆仆趕來的諸侯們的破口大罵，聽到那些賣力的兵士因為失望而扔掉兵器的聲音，聽到那一群勢如破竹而來卻黯然而去的馬蹄聲。

　　上天竟然這樣助她！

　　就像你擔心自己沒有帶傘的時候雨就突然停了，擔心天氣寒冷的時候突然春天就到了。

　　擔心計劃不能進行時，障礙突然自己清除了。

　　她看著周王，心里竟替他悲哀起來，你倒是真愛我，有你這樣的帝王，江山何愁不滅？

　　她眼睛一瞟，就看到虢石父在一旁，眼神和周王一模一樣，她早應該猜到，這樣的方法，只有這小人猜想得出，有這樣的臣子，何愁周王不死？

　　她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帶著嘲諷和冷漠，卻笑得花灑銀鈴、雨顫梨花，這么久的悲傷和憤怒在此刻化作笑聲，借著清風，一路傳到驪山之下。

　　周王貪婪地看著她的笑容，滿心的歡喜，他慶幸自己聽取了虢石父那看似冒險的建議，能擁有這樣的絕色，傾盡天下又有何妨？

　　“樂聲再大一點！”虢石父在一邊指揮著。

　　他們不知道，這一笑的后果是什么，不知道這一笑足以載入史冊流傳萬年。

　　他們聽不到驪山腳下那些震天的罵聲和詛咒，只有驪山的滿山蔥翠，在風中搖曳著，記錄下一切，長在年輪里成為一圈。

　　過不了多久，他們還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