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期

　　重重宮門，她走得從容，每行一步，都驚艷了四方，她不介意周圍或者垂涎或者嫉妒的目光，她需要這種驚艷，那是她用所有換取的。　

　　金座上的那個人也驚艷了，盡管已將畫卷看破，當真人出現的眼前時，他還是折服在這絕世的容光下?！?/p>

　　有此佳人，傾國又如何？

　　他在心里自語。

　　“大王萬歲?！?/p>

　　她深俯在地，空谷流鶯，繞梁三日。

　　他急忙起身，奔下金座去扶起她：“愛妃以后可不跪，任何人都不跪。”他怎能讓這高貴的容顏匍匐于塵埃之上？

　　“臣妾多謝大王?！?/p>

　　她柔柔答著，含情的眉目掃過周王狂亂的眼睛，眉梢眼角竟帶上了風情，盡管依然沒有笑容，卻已足以傾倒眾人。

　　一雙鬼祟的眼在簾后一閃而過，自然也沒有逃過她縝密的感官，她以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能有如此敏銳，如此精明，她甚至已經猜到那眼神，應該是屬于某個被派來窺測她的人。

　　“那賤人顏色如何？”

　　“可稱絕色！”

　　王后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目光無神。

　　侍女見狀，忙斟茶遞上：“娘娘無需擔心，這自古帝王誰不是后宮佳麗如云？這賤人固然美貌，但日長人老，大王自然就會丟開一邊。”

　　王后苦笑：“就像本宮嗎？”

　　侍女暗恨自己多嘴，眼珠一轉，道：“娘娘不同，您是正宮，母儀天下，何況太子殿下是您的親子，您還有什么好擔心的？那賤人就算生兒育女，也要居您之下?！?/p>

　　王后的眼里立即升起希望：“對，本宮還有宜臼，他是太子，就是以后的大王，本宮就是王太后，這后宮女子，都不是本宮的對手！”

　　“正是，過幾日等太子殿下射獵歸來，您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對，”王后點點頭，“我的宜臼，就要回來了。”

　　褒姒今天打扮得很素凈，她要去拜見王后。

　　一樣的紫色，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穿出不同的風韻，裊娜踏步，盡管不笑，也已經讓滿園花草相形見絀。

　　她是來復仇的，自然要有所行動，而王后，就是她第一個目標。這一點，是在她知道“獵鳳”事件背后的原因不過是王后想要一件鳳凰羽毛織就的錦衣后決定的。

　　“褒姒叩見王后娘娘?！?/p>

　　這賤人竟然一切都很得體，王后在高座上恨得有些牙癢，卻滿臉堆笑地走下來扶起褒姒：“妹妹不需多禮，連大王都免了妹妹的跪拜禮，姐姐又怎么敢讓你跪呢?！?/p>

　　女人就是這樣，綿里藏針，體面的話里藏著殺人的酸氣。

　　褒姒也不推辭，站起身來就落座，讓王后的手懸在半空中收放不得。

　　“哈哈，”王后尷尬地笑笑，“這天氣雖已轉暖，有時候還是寒氣陣陣啊，來人，把本宮的鳳凰羽衣拿來?！?/p>

　　褒姒心里一沉，看著侍女從內室取出一件羽衣。

　　只一眼，她就幾乎崩潰。

　　那耀眼的藍色她再熟悉不過，曾經，她就臥在這美麗的藍色中酣然入睡，做著永遠都不會醒的夢。

　　她的眼睛有些濕潤。

　　“這件羽衣是真正的鳳凰羽毛所織就，是大王親自帥人獵給本宮的?！睕]有覺察到褒姒的異樣，王后炫耀著曾經的榮寵光彩，展示這件獨一無二的衣衫。

　　褒姒幾乎想上前掐死她。

　　藍鳳的羽毛，她憑什么穿在身上！

　　“太子殿下回宮。”

　　遠遠地，傳來一聲幽長的通報，驚醒了沉思的褒姒。

　　“哎呀，王兒回宮了！”王后大喜過望，“怎么提前回宮也不說一聲。”

　　“娘娘快去正殿吧，太子殿下一定先去拜見大王的?！笔膛谝慌蕴嵝?。

　　“對對。”王后急忙整理衣冠，臨要出門，突然想起坐在一旁的褒姒，心里得意地一笑，道，“妹妹也一起去吧，大王也在大殿，你剛好去見見?！?/p>

　　“不必了。”褒姒淡淡回絕。

　　王后怎可放棄這一炫耀的機會，不由分說拉起褒姒就往正殿走去，褒姒雖不愿，卻也沒有反抗，她也想看看，王后視作靠山的太子，是個什么三頭六臂的人物。

　　如果能夠預知，褒姒一定不會為了一時好奇前去的，可惜，她前世不是神仙，今生更只是凡人。

　　“愛妃也來了！”周王看到褒姒，臉幾乎笑成了一朵花。

　　“大王萬歲?！蓖鹾蠛桶R齊道。

　　“快起！”周王嘴上說著，手里卻只扶起了褒姒。

　　王后陰寒的眼神殺了過去，褒姒裝作沒有看到，淡淡地、乖乖地被周王牽著，落了座。

　　凡間的女子就是如此奇怪，總是為了爭寵而明爭暗斗，她有些為她們可憐，真不如做一只鳥，自由自在。

　　王后在后座上坐下，臉上的冷漠與褒姒倒是有得一比。

　　“太子殿下到！”

　　一聲通傳打破了三人之間的桎梏，帶著不同的神色和目的，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殿門。

　　太子還是一個少年，意氣風發，遠遠便感到他身上蓬勃的生命力，不似這深宮死水一般的日子。

　　他似乎還沒來得及放下他的羽箭，背著箭筒和長弓就來了，看上去風塵仆仆，卻絲毫不減英俊。他的眼瞳深邃，宛如玉石的手臂結實粗壯，很顯眼的，是一塊不大的疤痕，看上去更像胎記，奇異地微微帶藍。

　　“拜見父王母后！”聲如洪鐘卻不粗魯，帶著風度和天生的貴氣，隱隱有一種吞并天下的氣勢。

　　“王兒快起！”周王和王后同聲道，這也是他們如今唯一的共通點了。

　　王后看著人才出眾的兒子很有些得意，這是她的兒子，是當今的太子，任誰都無法抹滅，即使是貌美如仙，也難得這樣優秀的兒子。她甚至不屑去看褒姒，想象著那**羨慕又無奈的眼光。

　　“王兒，這是褒姒娘娘，你來見見?！敝芡跗炔患按匾炎约盒录{的美人展示出來。

　　宜臼還未進城便聽說了父親納了一名絕世佳人，進門見三人在座已經猜到了八九分，于是上前走到褒姒面前，躬身行禮：“宜臼見過褒姒娘娘。”

　　褒姒沒有回答。

　　她知道那是王后的兒子，是她仇人的兒子，她來到這里是為了一探虛實。

　　然而那一眼，已足以毀滅世界。

　　藍鳳！

　　盡管衣衫已不是光芒萬丈的藍羽，盡管眉目已不是桀驁不馴的深瞳，盡管語言也不再是淡然的語調，但那就是他，是她的藍鳳，即使滄海桑田，萬年變遷，他也是她的藍鳳，無可替代的藍鳳。

　　然而他走到她的面前，表情恭敬，叫著“褒姒娘娘”。

　　他不認識她了。

　　他不是藍鳳。

　　他早已托生為人，在這人世間做他的大周太子，他早已不記得前世的一切，九天的自由自在，昆侖的蒼茫浩大，還有她，他曾經立誓會永生永世保護的紫凰，他也不記得了。

　　“褒姒娘娘！”

　　對啊，她甚至都不是紫凰了，她是褒姒，是周王的新寵。

　　她既然已經不是紫凰，憑什么要求他是藍鳳，要求他記得她？

　　世事變遷了好幾回，人面依舊，情意不在。

　　她有些眩暈，難道這就是命運？

　　“愛妃，你臉色不好，可是身體不適？”周王關切地問。

　　褒姒盯著眼前的宜臼，突然淡淡一笑。

　　眾人都一呆，特別是周王，從入宮開始，他就沒有見過褒姒笑，這一次雖然只是短短一瞥，只是驚鴻一瞬，卻已經令他魂飛神散，他呆坐在金座上，嘴微張著，卻說不出話來。

　　褒姒款款起身，道：“太子不需多禮，”轉身向周王，“大王，臣妾略有不適，想先退下休息?！?/p>

　　周王被驚回魂魄，忙道：“好好，來人，快送褒姒娘娘回宮休息，好好侍候！”

　　底下人答應著，扶著褒姒緩緩退下。

　　宜臼略有些疑惑，他似乎覺得這位新娘娘有些眼熟，但只是淡淡一過便忘記了，而褒姒的那一微笑無疑讓他震撼了，他開始可惜這樣的女子竟進宮來陪伴自己年老的父王，暗暗嘆息了一聲，便又笑著到王后那里去了。

　　如果有人仔細注意到褒姒離去的身影，會發現她在微微發抖，而她的眼眶早已蓄滿了淚水，只是強忍著不肯流出，她早已不是那個任性的紫凰，不會隨便展現自己的脆弱，因為那個能夠安慰她的人早已不在。

　　然而她嘴唇顫抖著，無法克制地一陣陣心痛，她強忍著不去聽背后傳來的天倫笑聲，自己默默念叨著去抑制想哭的沖動。

　　她念叨著，藍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