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是我永遠的避風港

　　既然你這么煞費苦心挖空心思演戲給我看，就別給我提什么情分，別給我說你舍不得，別給我說我們像要離婚的夫妻！

　　當初是誰說不知道120拉誰呢？現在又跟我提朋友情分。

　　是誰說要知道這樣，當初打死都不要的？現在又說你舍不得。

　　是誰逼我發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毒誓：“我要是碰過你的東西，包括你的洗衣液，我今天出去立馬讓車撞死！”不是在我解釋的時候你說你不知道嗎？怎么現在又說我誤解了呢？

　　是誰在自己的妹妹還在的時候一起耀武揚威挖空心思演戲給我看，怎么現在又開始跟我煽情傾訴了呢？還應景的配上了幾滴淚，您還真是能伸能屈呀！

　　我告訴您，您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相信，它們就像我回家時您說的“你走了，我都不想吃飯了！”一樣荒誕無稽，沒有事實根據，我根本不會相信。

　　第三個月，我回家了。在她妹妹回去的第三天，我也請假回家了。在我回去的前一天晚上，粘蠅板翻箱倒柜到處找她的戒指，那是她男朋友送給她的。按照她的邏輯推理，我這么急匆匆的想要回家，肯定是攜帶著他們的定情信物畏罪潛逃了。

　　啟程的那天早晨，我看著前幾天姐姐給我帶來的幾個茄子時，我就讓粘蠅板去做的吃了，結果她就假惺惺的給我來了上面的一句：“你走了，我都不想吃飯了！”

　　坐在車上，看著路邊呼嘯而過的熟悉的風景，我突然好想家，好想爸爸媽媽，我已經半年都沒回家了，我真的好想他們，我好想吃媽媽做的飯，好想看見爸爸的笑臉。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做什么，這兩個人永遠都是我避風的港灣，是我永遠的牽掛，是我手里永遠的底牌。我一定不能再讓他們傷心，不能再對不起他們，我一定要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出一片可以給他們安寧生活的天地。

　　看著故鄉熟悉的風景，聞著故鄉熟悉的氣息，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覺得親切。它們沒有城市里的那種虛偽和裝腔作勢的味道，我可以放心的卸下裝備，不用再害怕當我滿心期待的捧著一顆完整的心送給別人時，還回來的時候會是一副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的樣子。

　　“媽，我回來了！”我進門的時候，媽媽正在做飯，昏黃的燈光暈開在她身上。那瞬間，我突然有種想要在她懷里痛痛快快大哭一場的沖動，然后像大粘蠅板那樣矯情的說一聲：“媽，我想你了！”可是我天生就沒這個基因。我把包放下，進了廚房。

　　“媽，做啥飯？”我看著她忙碌的身影，眼睛突然灼熱的痛，我吸了吸鼻子，然后走到她面前，她正在取電餅鐺里的烙餅，很燙，她把剛被燙到的手放在耳垂上頓了頓，又準備去取烙餅。

　　“今天沒饃了，我烙了一塊餅，蒸了幾個茄子，待會我涼拌一下，就能吃飯了！”

　　她又被燙到了手，然后又不由自主的放到了耳垂上。

　　“媽，我來吧！”我取了兩雙筷子，然后從餅子底面穿過去，端到了案板上切成了八塊，然后拿起一塊就開始吃，“媽，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你在城里自己做的吃，肯定吃不好！”她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又轉過身去拌茄子，一半寵溺一半責怪的對我說：“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你瞧你一個大姑娘了，吃飯還憋得滿嘴都是！”

　　我也像小粘蠅板那樣含糊不清的說：“家里的飯好吃！”我邊吃邊把切好的餅子放進盤子里，然后端到了桌子上，坐了下來，媽媽也把拌好的茄子端了過來，坐下來拿起一塊餅子就吃，她也很餓了。

　　“媽，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咋這么晚才吃飯？”我夾了一口茄子放到嘴里然后含糊不清的問，媽媽也含糊不清的回答：“這幾天黃花特別多，一天能摘三筐呢！”媽媽特別高興，連語氣都比剛才有勁兒了呢！我們這兒每家都有黃花，幾乎所有的地畔種的都是它，一到旺季，有的人家能摘到十幾筐呢，賣了錢，家里的幾個學生開學的學費就夠了。就是侍弄起來有點麻煩，早上起來你得一個一個的把它摘下來，摘完后還得用蒸氣把它滅活。媽媽常年有病，手腳又不利索，這三筐摘完后怕是已經都快中午了。

　　“媽，明天你不用摘了，我給咱們摘！”

　　“哎，你不是說醫院不放假嗎，你咋回來了？”

　　“兒科護士長管的特別嚴，不讓實習生上手，我們就算去了也是個擺設，還不如回家呢！”

　　“那你不去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給護士長說了，她讓我回來呢！”

　　聽我這么一說，媽媽才放下心來，這個實習名額得之不易，并且爸爸媽媽打算以后了就讓我到這家醫院去工作。

　　“你爸還得幾天才能回來呢，地里的胡麻已經開始泛黑了，再不收就來不及了！”

　　“我爸說那兒的活還得六七天才能完工呢，明天吃完飯了我去收，能收多少是多少！”

　　我們邊吃邊聊，我一口餅子一口菜，吃的津津有味，轉眼間四個餅子已經被我消滅了，我卻還在吃，媽媽已經吃好了，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滿臉擔憂的說：“你這樣吃法，以后到了婆家肯定會把婆家吃窮的！”

　　我八風不動，照樣吃，滿嘴的食物咽下去后，我擺出了小女孩兒的姿態：“那我不嫁了！”

　　“你不嫁誰養你啊？”

　　“你養啊，你跟我爸養?。　?/p>

　　“你吃這么厲害誰養得起你？”

　　“你跟我爸都養了我二十年了，也沒見把咱們家吃窮??！”

　　媽媽的臉上帶著寵溺的笑，起身收拾碗筷。媽媽屬于那種性格里帶點冷的女性，她常年生病，也不愛說話，爸爸一外出打工，她就真正的成為孤家寡人了，每天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去干地里的活兒，一個人空守著這么大的一個院子。有一次我回家時看見她站在豬圈門口定定的看著小豬吃食，我心里突然就像堵了一塊石頭，一個人若不是孤寂到極點的話，怎會把小豬吃食這普用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幕當做一臺戲來看，臉上還帶著滿足的表情。

　　我知道她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了心里，臉上貼的永遠都是一副“我很好”的標簽。可是我明白，這只是標簽，不是表情，不是內心的真實表達。

　　她永遠都在為別人著想，她和爸爸一樣，永遠都在為別人著想。

　　她有病，她不能干重活，卻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條，不讓爸爸有后顧之憂。而爸爸外出打工時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回來幫她挑一次水，從來都不讓她干重活兒。

　　這樣的組合，讓我覺得作為他們的女兒，我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帶著這種福氣，我早早的進入了夢鄉，夢里感覺似乎有雨在下。

　　早上起來的時候，窗外早已淋濕一片，雨滴答滴答的還在下，烏云壓頂，絲毫沒有放晴的跡象。媽媽一直有病，是在生我那個夭折了的弟弟是落下的病根，不是某一種特定的疾病，只是抵抗力弱，人特別容易疲乏，不能干重活。所以很多時候，她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連走路有時候都會跌倒。可是就算是這樣，她也依然每天都掙扎著爬起來辛辛苦苦的打理著這個總是只有她一個人的家，我記得她有一次在跟鄰居閑聊的時候說：“我在，最起碼孩子回來的時候還有一聲媽可以叫！”我看著她熟睡的容顏，心里默默地對自己說：“總有一天，我不會再讓她干這些粗活，我不會留她一個人在家里承受這孤零零的倉皇，我會把她接到四室一廳的小洋樓里，我會每天下班后都喊她一聲媽，我會給她一個她想要的未來，我會讓她余下的一生都過得舒服怡人?！?/p>

　　我穿了雨鞋，拿了雨傘，提了筐，走的時候她還沒醒，我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帶上了門。雨還在下，我撐開了傘，走了出去，門外的那條狗一個勁兒的往我跟前奔，卻因為有繩子束縛著而懊惱地叫著，這條狗每次見我回來都特別的興奮，我剛走到它跟前，它就一個勁兒的把那兩只泥爪子往我身上蹭，見我不高興了就轉過身去用尾巴來回的掃著我的手。我看著它一臉的討好樣，忍不住對它傾訴：“點點，你說人要是都像你這樣該有多好啊，懂得見好就收，懂得照顧別人的感受！”我又想起了那一對粘蠅板，等我反應過來我傾訴的對象竟是一條狗時，我突然覺得自己好悲哀，跟自己的合租伙伴心生嫌隙，卻在這兒和一只沒有語言能力的動物說心里話，我還真是悲哀到家了！

　　我摸了摸它的頭，它又開始撒嬌了，“嗚嗚”的叫著。我提起筐，準備去摘黃花。我埋頭往前走，剛走到地畔，戶子里的一個嬸子就陰陽怪氣開口了：“吆！這不是老七家的大學生回來了嘛，咋了，成城里人了，見了我們這些鄉下人都不問一聲了啊？”我看了一下她，臉上帶著揶揄的笑，站在離我不遠的地畔處，胳膊上跨著筐，黃花剛摘得開了頭，我突然想起了魯迅筆下的圓規，若此刻她胳膊上沒有那只筐，那簡直就是一活脫脫的圓規姿勢。我趕緊扯出一個最標準的閨女笑：“嬸子，剛上來，沒看見你，你起得挺早的??！”

　　“我哪有你媽那么有福氣啊，天天睡一個大晌午才上來！”她皮笑肉不笑的對我說。另一個嬸子見我沒答話，又接著說：“你媽要是沒病，咱這村里就數你們家過的最好了！”這么赤裸裸的揶揄話題，最重要的是，這個話題還是以我媽為中心的，我還真的是沒法接，所以就趕緊轉移了話題。

　　這些人，在我面前都能這么肆無忌憚的揶揄，背地里還不知道怎么說三道四呢！我真是不明白，我媽那么一淡漠的人，究竟礙著她們什么了，當面一臉諂媚的一口一個嫂子，背地里說起我媽時總是連名帶姓的叫，還不忘揶揄她幾句，這樣劍拔弩張、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妯娌關系，讓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生活中，你來我往，免不了會有些摩擦?？墒悄阍诒澈蠓虐导成溆?，出口傷人，就是對的么？更何況，我媽從來都不在背后嚼人舌根，她一直本本分分的做著自己的事，

　　為什么她的默不作聲換來的不是息事寧人，卻是你們變本加厲的冷嘲熱諷。是看準她不會反擊，還是欺負她不愛說話呢？

　　這些三八，自己的生活沒有樂趣可言，就把別人的軟肋當做飯后談資，在別人痛苦之中找樂子，態度還那么肆無忌憚理所當然。

　　而這個軟肋是自己的母親沒有生下兒子。

　　我此刻的感覺就像是這漫天的雨都下進了我心里，我甚至都想跪下來祈求上天，讓我變成聾子或讓她們變成啞巴。我真的不愿意在自己的故鄉再看到這么一副滿目瘡痍丑陋不堪的生活照，然后心里再被抹上一層厚厚的悲涼。

　　雨越下越大了，即便我打著傘，摘完第三筐的時候，我還是全身都濕透了。我打著傘，一次只能提一筐，我足足跑了三趟，等到提回最后一筐的時候，已經都過了十點了。

　　媽媽早早的就做好了飯，等著我回去。在她的催促下我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洗漱完了之后開始吃飯，媽媽今天做了我最喜歡吃的紅燒肉和西紅柿炒雞蛋。她常年生病，體質弱，特別怕冷，即便是外面下著雨，氣溫也還是很高，她卻早早的穿上了御寒的毛衣，外面套著厚厚的秋衣，我看見她像一個粽子似的在廚房里挪來挪去，坐下來時頭發稀少的連頭皮都看得一清二楚，卻還在用那雙蒼白浮腫的手笨拙的往我碗里夾菜，臉上滿足的笑容讓我心酸，似自言自語卻又像是對她的獨生女兒說著：“多吃點！都是你最愛吃的，到了城里你就吃不上了！”我低頭一個勁兒的往嘴里扒飯，混著眼淚連自己最愛吃的紅燒肉都沒了滋味兒?！皨?，你等著，終有一天，我不會再讓他們再看不起你，我不會讓你再受那種閑言閑語，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我會讓你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媽媽！”

　　窗外的雨像有人在高處往下倒一樣，一片雨簾。這么一片看不到天色的昏暗讓我感到一陣陣的空虛和不安，我不由得全身往一塊縮了縮。院外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水，暴雨在水面上砸起一個又一個的水泡，然后在我還沒來得及欣賞她的光艷時猝不及防的破裂。我看著這一幕，心里充滿了對未來的擔憂和恐懼。我不知道再見到那張粘蠅板會怎么樣，我不知道明天會是什么樣，我甚至都不知道，下一秒等待著我的到底是兩包獎勵我的特侖蘇，還是一顆早已懸在我頭頂的晴天霹靂，等著時機成熟時突然炸開，給我來一個措手不及。

　　都說人的眼睛有5.6億個像素，但卻終究看不清人心。明明血濃于水，卻為何這般苦苦相逼。連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同姓的大伯會為了不讓我們在路邊埋一根水管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拆掉它，更可氣的是他居然推了病怏怏的母親一把，我扶著險些跌倒的母親心里眼里滿滿當當的都是恨，最卑賤不過感情，最涼不過人心。

　　幾天后爸爸回來填平了那些路中央水沖的溝壑，我看著他微微有些佝僂的背影，我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動與心疼，曾幾何時我也像他一樣告誡過自己要善良，不過這善良的內幕是：“下輩子，我要做一只豬，一只善良的豬?！币驗檫@輩子，做一個善良的人真的太苦太累了。我真的沒有力氣再對任何一個除了我爸媽之外的人掏心掏肺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那種從劍突上兩橫指的位置蔓延開來的痛楚與冰冷。

　　生活，就是生下來，活下去。既然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了我的存在，我就必須掙扎著活下去。不管這生活是一片兵荒馬亂還是一片歌舞升平，我都必須掙扎著活下去，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兩個我最珍惜的人在等著我給他們幸福，我身上寄托著他們所有的牽掛與希望，還有他們所有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