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師(-)
第二天,人事部門的安排出來了,我被分在了工程部,并且發了正式廠牌(卡)。謝天謝地,總算平平安安有了一份工作。
工程部人員不多,就十幾位,負責人是程工程師,他很少下車間,平時只在辦公室走走,日常事務由助理小姐處理。
廠里實行的是兩班制——白班與晚班。因此,工程部人員雖少,但大家很難有時間久聚到一塊,只在交接班的時候彼此碰一下面,下班的人就匆匆趕去睡覺了。
我新來,主要任務是學習和熟悉,基本掌握各個流水線的工序,對主要機器能進行實際操作。
整個流水線分前段、中段、后段三部分,前段負責把原料打磨成型,然后送到中段的壓力臺高溫加壓制成鞋樣,最后流到整理科加工成鞋子(后段)。
當然,這中間還有一個獨立的部門——品檢科,所有的產品須經過它的質檢才能通過。例如中段的每一組機臺都配有一名質檢員,不合格產品就扔到垃圾筐丟掉。
工程師說:“我們這個部門負責的是從最初到最后的全過程,工人們只按我們給的要求和標準來做,因此,我們絕不能有半點差錯。”
這鞋是著名的“Nike”品牌,主要銷往國外,每雙值價一千多元,就當時講,我這位教師上四或五個月的課才購得起一雙。
經過一段時間的實習,我被具體安排在了中段。帶我的是一位姓徐的師傅,我稱他為徐老師(因為他確實在中學里當過物理老師)。
“三段中,中段最難最復雜也最關鍵!”工程師和徐老師都如是說。
“你要好好干!”他們最后都不忘加上一句。
徐老師外表看起來很驕傲,有一種瞧不起人的感覺,但相處久了,我卻感受到了他的和善和親切,是一個很好相與的人。他個子高大,英俊而成熟,眼鏡有點近視,卻不喜歡戴眼鏡,所以老遠看人他總要把眼睛瞇起來。
工作上的事,他什么都認真地教我,毫無保留,我也認真地學。慢慢地,我學會了許多東西。
徐老師常帶我到處去玩,廠里的圖書館和醫院就是他讓我熟悉的。只要是公司員工,醫院和圖書館都不收費,只把廠卡遞上去就行。醫院我光臨過一次,那是由于感冒;圖書館我和徐老師確是常客。一坐就幾小時。我倆都喜歡三毛的書,看一篇就發一陣呆,寫出那么多好文字那么有愛心的好作家,居然自殺了,真掉眼淚呀。
就這樣,也許是由于緣分,也許是我倆有許多相似之處,徐老師與我成了亦師亦友的朋友。
這真是我的幸運。
那時的黃昏,我倆常各帶一本書,坐于江邊邊談邊看。河里常有小孩子在游泳,操粵式普通話,很可愛,我倆常逗他們玩,他們也很友善。
有徐老師這樣的朋友,我逐漸適應了這里的一切。
每個人都有短處,我們不能因為某人對你好就忘記或是看不見了他的缺點,那是要不得和不負責任的。我深深地知道也了解徐老師的不足——慵懶與過于膽大,在以后的工作中,這讓他深受其害,吃足了苦頭。
可惜作為一個朋友,我沒有提出規勸,只是無關痛癢地說幾句,吹在他耳里絲毫不起漣漪,實在是一種過錯。說來我當時是有顧慮的,深怕影響彼此間的情誼。我只是努力把上司交代的任務做好做滿意,不出差錯。
但,差錯還是出現了。
那次是白天,工程師叫徐老師沖斬出二十雙某碼子的鞋底,徐老師轉身就把任務交給了我,自己溜到什么地方吸煙(車間內不準吸煙)或聊天去了。
這是簡單的事情,我用最快的速度辦成了。
哪料,徐老師來取貨的時候,突然怪叫起來:“怎么全是一只腳?”
我嚇了一跳,莫名地看著他,不知哪里出了亂子。
“你看!你看!你的鞋全是單身漢,沒有右腳,叫人怎么穿!”
我訥訥地說:“你不是只給了我左鞋底嗎?”
徐老師把模子翻過來一放,說:“換一面不就是右腳了嗎,怎這樣笨!”
我漲紅了臉,恨不得有個地洞鉆進去,穿了幾十年的鞋,這么簡單的問題都想不到。
“好了,好了,也怪我交代不清,下次可要學聰明點。”徐老師不覺笑了起來,“快把多余的二十只扔掉,我再到倉庫領原料沖右腳,千萬不要被工程師發現了。”
當我倆把二十雙鞋底放到辦公室的時候,工程師慍怒的說:“就幾雙鞋子,花了這么久時間,辦事效率呢?”
徐老師陪笑著說:“出了點小事,耽擱了。”
幸好工程師正忙著,就不再追問了。
徐老師(二)
第二次是上晚班,臺灣總部送來一號新型的模具(合金制成,用來燒制鞋子的),工程師特地把我和徐老師找去,鄭重要求我倆燒制出樣品來,總部來的技術員第二天清早會來帶樣品飛回臺灣。那時我對工作已是輕車熟路,各種技術已掌握,燒制新模具也不是頭一回了。工程師一走,徐老師交代幾句,就放心跑去宿舍睡覺了,任務由我一個人來完成。
這模具比較特別,質量很輕,大小只有一般模具的二分之一。我心里很高興,比起拉提那五六十斤甚至七八十斤的合金來,那是要輕松得多。
按照慣例,一般來說,新模具要經過反復試燒,從燒壞的產品里找出原因,進行反復改進和修理(修理的具體手工操作由模具室的人員干,我們工程部只指出原因和交出修理意見),直到燒出正品并穩定后才投放到車間生產。
可那晚不知咋的,反復燒反復修理,就是出不了正品,連有足夠耐心的模具室人員梁光也修得不耐煩起來。
這個梁光,就是我先前軍訓時提到的那個小個子梁光。他原是分到機臺當工人的,只因管工看他人小拉模具吃力,影響生產進度,就把他推在了模具室。
啰嗦一下,模具室人員的工作主要是保養、維修和管理模具。他們對模具很精熟,我們中段經常要與之打交道。
梁光誠樸老實,是個容易相與的人,只是由于工作的關系,身上常是油漬漬臟兮兮的感覺。
我和梁光本就是老鄉,又由于工作的頻繁接觸,很快就熟絡起來,友誼不斷加深,最后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正品燒不出來,我心里很著急,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我想到了梁光他師傅,也許他見多識廣有好的方法,不如找他去。
梁光他師傅正趴在模具室的桌子上打瞌睡,怕人發現面前還擋了一本大書。
梁光他師傅和我關系不錯,爽快的答應了。可他在忙活了好幾個回合后,看著那充滿氣泡一無是處的鞋制品,也是大搖其頭。我趕緊說:“今晚上你無任如何要幫忙幫到底。”
“不是我不幫,實在是無能為力,我也沒啥高招。”
真讓人泄氣,真想一走了之,莫不如干脆也到寢室躺著去,明天又不是世界末日。
驀然,我眼睛一亮,模具這么小,莫不是不需要那么多氣孔?
我興奮得馬上動起手來。我把那些大的氣孔用紙塞住,留下幾個小氣孔透氣。
謝天謝地,產品果然好起來了,氣泡也逐漸在變小,在消失。
但這仍不是正品,還有著許多的問題,況且原料也已用完了。這種原料我們這里的倉庫沒有,是臺灣總部捎過來的,連顏色都不同。
四點多鐘的時候,總部取樣品的人來了。我的樣品數目不夠,只得把先前那些燒得難看的廢鞋樣也拿上一些湊數。技術員很生氣,我不得不費盡小心地把情況向他細說了一遍(當然沒講徐老師睡覺的事),并呈上了詳細的報告——最后,總算把他打發走了。
送走了技術員(欽差大臣),我把工作日志填好放到了工程師的桌上(工程師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當天的工作記錄,馬虎不得),天就亮了。
任務完成得不好,看來,今天是免不了挨一頓訓了。
進早餐時,我滿地找徐老師,想給他通通氣,免得他匯報時瞎編。可是找遍了角落,就是不見他的影子。
“不是看通宵電影就是打牌去了。”有人如此說。在這個地方,鉆桌子掛胡須早就被淘汰了,打牌那是賭博的代名詞。
天曉得平時上班都很按時的工程師那天卻起了個大早,不知就里的徐老師就撞在了槍口上。
我趕到辦公室的時候,徐老師正站在工程師面前,正煞有其事地匯報著昨晚如何如何圓滿完成任務的情景。
鬼話,哪里圓滿完成了任務?這豈不是不打自招嗎?工程師最恨的就是欺騙的行為。
徐老師是笑意可人,工程師卻面無表情。
要想阻止已來不及,就連使眼色都已不可能了。
徐老師仍在繼續著他的滔滔不絕,我卻連汗都淌了下來。
“昨晚哪去了?”不動聲色的工程師問得很突兀,打斷了徐老師的匯報。
完了,我想道。
徐老師一驚,仍笑著說:“不是上班嘛——”看到工程師的臉色不對,又接口道,“中間到廁所抽了幾回煙。”
“你可以走了!”工程師向我揮了揮手,“徐佐理,你留下來。我非常討厭作假的人——”佐理是徐老師的職稱級別,我是文員,比他矮一級。
不用猜,“徐佐理”這個月的獎金是泡湯了。
大約四十分鐘后,徐佐理才苦笑著跑回來睡覺。我沒有向他作過多的解釋說明,他應很明白并不是我“出賣”了他。
從這后,徐老師收斂了許多,上班時間不敢到處亂跑了。但工程師對他已抱著了某種成見,不是如從前那樣信任他了。
看到這種情況,漸漸地,徐老師產生了跳槽的念頭。
至于那新模具,終究沒投入生產,工程師說:“——不止模具設計不合理,那種原材料也需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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