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江縣政府辦平安無事,槿生便去到陸伯雄辦公室里閑坐閑聊。陸伯雄竟然又起身給槿生泡了杯茶,如今槿生常能在陸伯雄那里享受到這種待遇了,只要槿生去到他辦公室閑坐,只要他有空,沒準他就給槿生泡上一杯茶呢。
槿生多次懇請陸伯雄不必如此:“領導這么客氣,你讓我這當下屬的人如何敢當?”陸伯雄卻嗔罵槿生:“一杯茶而已,談得到‘客氣’二字嗎?”倒讓槿生覺得受之有愧,卻之不恭。
那時候槿生得空便很喜歡往陸伯雄辦公室里鉆了,因為陸伯雄已經不再對他端著領導架子,還開始向他傳授“官場秘笈”了呢。在槿生看去,陸伯雄就像一本官場百科全書似的,他腦子里儲藏的官場常識和細節真讓人嘆為觀止。
槿生聽陸伯雄談話,起初只覺得新奇有趣。慢慢地他就發現陸主任面授的機誼竟然非常實用。
比如陸伯雄常用對槿生說:“酒桌上應酬,下屬給上級或是一般人員給領導敬酒,你能讓人家一氣喝干么?”槿生聽了這話愕然:“怎么就不能讓人家一氣喝干呢?”槿生是有些酒量的,往往在酒桌上應酬,到了需要敬酒的時候,不管領導或同僚,他總是自己先一飲而盡,而后傾著空杯子對人家說:“我先干為敬了,現在您也該干了吧?”遇上人家有不肯喝的,他還傻乎乎的不依呢!在他看來,這是一片好心要成全人家多喝點酒啊,人家該高興才對啊。
但是陸伯雄卻笑著把頭搖得像貨郎鼓,他說:“人家是上級、是領導,人家憑什么要接受你敬酒?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以為你敬酒了人家就一定要喝啊?”槿生這倒后怕了,忙問:“那、那我該怎么說呢?”陸伯雄便擠眉弄眼說:“傻瓜,你該說:‘我先干為敬,我喝干,領導您隨意就好……’這樣人家才好給你一點面子,而你也不至于招人家討厭了。”
又比如陸伯雄曾告訴槿生,如果陪同領導乘車外出,你要等領導上車之后替領導關好車門再上車;到了下車的時候,你卻要比領導先下車,替領導打開車門侍候領導下車……如果是和領導步行呢,你自然不能和領導肩并肩行走,但是你又不能離領導太遠,最好是隨行在領導左側,落后一到兩步距離;一旦到了目的地,無論在何種情況之下,你千萬記得要讓領導先行進入,否則不單領導不高興,便是對方接待的人也為難呢。你閉著眼睛想想吧,若要你先進入了,人家是先和你握手呢?還是撂下你先去跟你后面的領導握手呢?如果是先和你握手,那豈不你倒是領導了?如果撂下你徑直去跟你身后的領導握手,那又顯得人家太勢利了……
槿生聽著諸如此類的話,每每眼睛都越睜越大,最終都睜得像銅鈴了。你想他一個從九嶺大山里走出來的小伙子,祖宗八代都沒見過什么世面的,便是他念了大學,也絕沒有得到過這方面的教養呢,你讓他如何曉得這些曲曲折折的事情?
有時候槿生靜下心來想想,還真別小看了陸伯雄講述的這些細枝末節。人在社會上混,特別是在所謂的官場上混,這些都是必須要掌握的技術要領,怪不得人家說當官是一種技術活呢。不管你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你要不懂得這些技術,你就是個白癡呢!一個白癡,還指望在社會上立足、在官場上發展么?
有一回,王主任要主持召開政府辦例會,布置當前工作。陸伯雄突發奇想悄悄對槿生說:“槿生,你想不想在今天下午的例會上受一回表揚?”槿生笑道:“我又沒取得什么突出成績,如何便能在例會上受表揚呢?”陸伯雄竟搖頭晃腦說:“槿生,你想靠取得突出成績受表揚?那未免太難了!但是,你只要好好地運用我的‘官場秘笈’,受表揚卻不是什么難事,而且立竿見影。”說著便湊過臉,咐嘴在槿生耳邊,如此這般咐囑一番。
到了下午開會,所有到會人員都團團圍坐在小會議室的圓桌上,一齊捧著膀子聆聽王主任講話。惟有槿生謹遵陸伯雄教誨,在桌上攤開一本筆記本,一會兒目光炯炯注視著王主任,作一副洗耳恭聽狀,一會兒又趕緊在筆記本上“唰唰唰”地奮筆疾書,作一副認真記錄王主任指示狀(其實他為了要實踐陸伯雄傳授的“官場秘笈”,只在筆記本上胡涂亂寫了幾首唐詩宋詞,根本就沒有記下王主任什么話啊)。沒想到,會議開到尾聲,竟然真出現了陸伯雄預言的效果。
王主任果真當即就表揚了槿生,他說:“今天我講了這么多,講得口干舌燥,可是你們人人都記住了嗎?我看未必,若要你們連記都記不住,會后又如何認真執行呢?你們大家都看看吧,今天我們這么多人參加開會,竟然只有郭槿生同志一個人作了記錄呢。俗話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嘛,難不成我們在座的這些人,倒只有小郭一個人懂得這個道理嗎?”
王主任激昂地說到這里,槿生已然是一臉驚愕了,而陸伯雄卻扭頭望著槿生,意味深長的微笑久久地定格在臉上。
一來二去,槿生就把陸伯雄當作良師益友了,他如饑似渴地想要聆聽他的那些諄諄教誨,常常得空就去陸伯雄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瞧見陸伯雄有空,就忍不住坐到他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去。
陸伯雄似乎也樂得有槿生這個聽眾和追隨者,那天單位平安無事,他們兩人又得空閑聊。他起身給槿生泡了茶,自己也端來紫沙茶杯在槿生旁邊的沙發上坐了,笑瞇瞇地望著他。
槿生以為他又要發表什么高見了,立馬現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誰知陸伯雄倒沒有發表什么高見,只非常隨意地問道:“槿生,你參加工作已經一年多了,自己思想上有沒有什么想法呢?”槿生不提妨他問起這個話,愣了片刻,說:“什么想法?我天天吃飯上班,哪能有什么想法?”
陸伯雄便嗔瞪槿生一眼:“你好歹是在官場上混的人了,怎么能沒個想法呢?不成你打算就做一輩子秘書嗎?”槿生聽他赤裸裸說出“官場”二字,心里覺得很刺激,又聽他問什么打算一輩子做秘書的話,這更是他沒想過的事情了。
在槿生來說,自己能夠當上秘書已經很不錯了,這一年多時間里,他已經淪落到在政府辦打雜了,這還是多虧了黃副縣長的關照提攜才當上了秘書呢,難不成還有什么想法嗎?
陸伯雄見槿生丈二和尚摸不有頭的樣子,嘴一扁,笑說:“槿生,我跟你說啊,我們在單位上工作的人,特別是在這官場上混,可不能一輩子按部就班打發日子的,自己政治上職務上進步的事情總要考慮啊。依我看,槿生啊,你現在別的進步暫時也還夠不上,解決組織問題卻是到時候了。若說別的忙呢,我也幫不上你,但是把你介紹加入黨組織,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槿生沒想到陸伯雄竟跟自己說出了這般的體已話,關于入黨的事情,槿生也不是沒想過,原先上大學的時候,他就多次向黨組織遞交過入黨申請書呢。苦于學校里學生入黨名額有限,槿生又不是那種很會表現自己的人,他就一直沒能如愿以償。后來他參加工作來到上江縣政府辦,進門就坐上了冷板凳,自然更不敢往那方面想了。
現在陸伯雄突然跟他說起這個事,況且陸伯雄又有副主任的領導身份,槿生一顆年輕的心少不得又怦然跳動起來。他正尋思著要說幾句什么感激領導的話,誰知陸伯雄卻抬手止住他說:“槿生,不是我說你,你也太不懂事了,去年參加工作的時候,你就該趕緊向組織遞交申請書才對啊。難不成你不曉得?從入黨積極分子到預備黨員得一年的時間,再從預備到轉正又得一年的時間……便是你現在就遞申請,組織上立馬就推選你為積極分子,弄個預備黨員也還得等上一年呢,這不耽擱你進步嗎?”
槿生突然遇上這種好事,倒不怕耽擱這一年的時間呢,他忙說:“多謝主任提攜,要有這等好事,我倒不怕等上一年兩年呢……”他話還沒說完,陸伯雄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說:“你能等?可是機遇能等嗎?槿生,你想想,假如現來了個什么好機遇,而且一定要黨員才能上位,你該怎么辦呢?你還不是只好眼睜睜看著別人上位嗎?所以槿生你一定要記住,機遇從來都只親睞那些有準備的頭腦,而準備又是越早越好,越充分越好。你白白浪費了一年的時間,往后你因此而失去什么機會,那可是說不準的。”
槿生聽了他這番話,心里自然非常認同,但是他又不好說我去年這個時候正在坐冷板凳呢,我便寫了入黨申請書又有什么用呢?沒的自討沒趣?
之后,陸伯雄果真當了槿生的入黨介紹人,盡力盡力替他操辦入黨事誼。陸伯雄也真是個有辦法的人,他吩咐槿生把申請書的落款時間提前一年,即提前到去年他參加工作后不久,就好像槿生一參加工作就向黨組織提出了申請似的;而后,他又在黃文輝副縣長的默許下,通過增補去年黨支部會議記錄等辦法,造成組織上去年就已經推選郭槿生為入黨積極分子的事實;如今時過一年,槿生各方面表現良好,自然順理成章晉級為預備黨員,硬生生地替槿生節省了一年的時間。
這些事情槿生真是想都不敢想的,沒想到陸伯雄竟有如此能耐,輕而易舉地就替自己一手操辦成功了,槿生心里自然感激不已。得著這種意外之喜,槿生的政治前途,總算是露出了黎明前的第一縷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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