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天

　　春分過后,萬物開始復蘇。

　　周惠梅看天暖和了,又買回了兩頭小豬仔,加上原來的兩頭就有了四頭.第天吃過飯后她就下地,剜上滿滿一筐雜草回來喂豬.

　　方蕓和奶奶也喂了一頭豬,所以方蕓幾乎天天也要去剜草.剩下凌玲陪著凌雪,但凌玲這段時間正在聯(lián)系外出的事,一天當中凌雪一個人獨處的時間就特別多.偶爾林山也會來陪陪凌雪,送一些書,只是兩個人都客客氣氣的.

　　孤獨,寂寞如蛇一樣爬滿一個人的日子,發(fā)出淋人的寒光。她常常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呆呆地如一俱木偶.周圍的物體,書桌,鏡子,一切的一切都是沒有生命的,都是靜止的,她也是靜止的,只有心緒隨著時間起伏,她常常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淚水已一串串地墜落.

　　更多的時候,她也會用心的去看看書.因此她看書的速度也是驚人的.一個冬季,她幾乎把林山和學校里的藏書全都借閱完了.偶爾,當某件事或某篇文章觸動自己心中的某根弦時,她就有一種想要把它們寫下來的沖動.王海說:你這樣的沖動很難得,就把它們好好的記下來吧.

　　我記下來了,可是再回頭讀起來,好像已失了當初的味道.

　　多讀,多看,多想嘛!像史鐵生一樣,說不定有一天你會成為第二個史鐵生.

　　別逗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還記得你以前有幾首小詩不是就在我們的校報上發(fā)表了嗎?這說明你還是很有寫作天賦的.

　　可是,我現(xiàn)在--

　　現(xiàn)在你應該相信你自己,好好的多看一些書,把你想寫的全都寫下來.

　　一天中固定的時間她會試著鍛煉。醫(yī)生說,她還會站起來,她也相信自己一定能站起來!

　　那時,她腿上的紗布已全部去除,左腿上的傷口愈合得很好,只留下一片丑陋的傷疤.凌雪鼓足勇氣俯下身去看左腿,雖然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她看見那片烏紫發(fā)青的傷疤時，全身的血液還是凝固了.曾經(jīng)讓多少人羨慕的修長的雙腿啊,現(xiàn)在卻成了這個樣子.肉體的傷已經(jīng)愈合,不再疼痛,可是該怎樣去撫平心底那還在流血的傷口呢？

　　那是二月的天氣,陽光柔媚地撫摸著每一寸土地.

　　前一天的春雨使地里的麥苗,油菜顯得綠意瑩然，小河邊那幾棵柳樹一天一個樣子,前天是鵝黃色的,昨天是青黃色的,今天已全變成了真正的綠色,那滿樹舒展的葉子在晨風中柔柔地飄曳。凌雪不禁想起了賀知章的名句: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大自然真是奇妙,賦予了四季不同的色彩.凌雪一直覺得春季是四季中最美的,所以,每個春季她都是快樂的.那時,她總是和奶奶一起走在地埂上,二月的天,地埂上小草剛冒尖,綠茸茸的.她小心地踩在上面,回眸,前望全是滿眼的綠色.她為每一片新出的綠葉而快樂!

　　吃過早飯,凌建年上工去了.

　　自從那次打了凌雪以后,他似乎有所悔悟,就在西山的石子廠找了一份臨時工做.周惠梅也下地了.凌雪反鎖上大門,關(guān)了正屋的門,進了自己的房間,唯一能看到外面的便是那扇窗戶了。新的一天也就這樣開始了。

　　凌雪推開窗戶，微寒的春風輕輕地拂在臉上，空氣中滿是新綠的氣息，清爽而濕潤，河對岸，一群八九歲的孩子快樂地追逐著，嬉鬧著向南跑。是去春游的吧。凌雪羨慕地想。定睛一看，領(lǐng)頭的老師好像是林山。

　　“雪兒。”凌玲在外面喊。

　　凌雪應著，忙下了床轉(zhuǎn)動輪椅去開門。

　　凌玲一臉春光站在門口。

　　“玲姐，今兒咋有空了？”凌雪驚喜地問。

　　“想你了唄。”凌玲推著凌雪往里走。“走，我們把門鎖上，我?guī)愕酵饷孀咦甙伞！?/p>

　　兩人來到小河邊。小河在陽光下泛著清粼粼的波紋，水底的鵝卵石清淅可數(shù)。凌雪深深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感覺好久以來都沒有這樣暢快了。

　　“咋樣，感覺好吧？以后沒事兒的時候就出來玩玩看看，別老一個人悶在家里，知道嗎？”

　　“玲姐，我知道了，看你的語氣像哄小孩子。”凌雪笑道。旋即她又皺了皺眉，嘆了口氣。“其實，很多時候我真想回到童年，那時候多好！”

　　凌玲也嘆道：“是啊，還記得那一年嗎？我們在田埂上玩，你不小心掉進水溝里，我去拉你，可田埂太窄，把你拉上來我又掉了下去，弄得咱倆的衣裳全都濕了。”

　　“對啊，咋會不記得呢？后來，我們還商量著偷偷地跑回家，偷偷地換衣服呢。”美好的往事讓兩個人都開心笑了起來。笑過之后凌雪心中又涌起莫名的惆悵。“可惜，今生今世再也不會那樣無憂無慮了。”

　　凌玲撫著凌雪的肩。“雪兒，我們還這么年輕，凡事應該向前看，你上的學比我多，也應該比我懂得多，我相信你一定能走過去的。”

　　“哦，你工作的事咋樣了？我咋看你今天有點不大高興？”

　　“唉，別提了，今兒早跟我那個老爸吵架了。”

　　“咋會呢？我伯那么疼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你咋會跟他吵架了呢？”

　　“哼，我爸從來都不理解我，他老說我不應該干著不應該干那，可每次我偏想違背一下他的意思。學美容時他不讓我學，說那不是正經(jīng)女孩學的。其實我就是覺得這個行業(yè)適合我，不僅可以把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還可以賺到錢。現(xiàn)在我要出去闖闖，他又不讓，非要讓我在咱這鎮(zhèn)上給他的一個熟人幫忙，說近一點，有個照應。可我的夢想根本不在這里，況且那個理發(fā)店那么小，環(huán)境那么差，我一點都不喜歡。我和以前的一個朋友聯(lián)系，她現(xiàn)在在省城一家美容院上班，我問我去行嗎？她說準行。可我爸就是說啥也不讓我去。”

　　“那你咋想的？”

　　“反正，不管怎樣我都是要走的。”

　　“決定了？”

　　“對，明天就走。”

　　“啥？明天？”凌雪瞪大了眼睛望著凌玲，瞬間淚水涌滿眼眶。

　　“咋了？”

　　“我沒想到你說走就要走了。”

　　“傻妹妹，我只是出去一段時間嘛，又不是不回來了。”

　　“可是--”凌雪的淚流了下來。

　　凌玲親昵地伏在凌雪的臉上。“好妹妹，你別這樣，我這是出去見見世面，也好掙點錢，難道你想讓你玲姐就這樣呆在家里等著嫁人，然后變成黃臉婆嗎？”

　　凌雪抿嘴笑了笑。“玲姐，你放心的走吧，我沒事。”

　　凌玲笑了。“對嘛，這才是我的好妹妹。”

　　臨近正午的太陽一點點的高升。一直坐在陽光下的凌雪感覺一點點的灼熱，臉紅撲撲的。

　　一群孩子唧唧喳喳在從山上下來。是林山帶的那群學生。他們的腳步顯得有些疲憊，幾乎都脫了外套或拎或披著。懷里抱著各色各樣的山花和野草。外莊的學生順著河岸往家跑，有的累了，渴了，就坐在柳蔭下撩起清涼的河水洗臉。

　　林山看到凌玲和凌雪，緊跑幾步趕過來。后面跟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林山哥，今兒個好興致啊！咋樣，一定玩得很開心吧？”凌玲笑著說。

　　“還行。”林山笑著望凌雪。棱角分明的臉上汗涔涔的。凌雪也還以禮貌的微笑。

　　“嗨，雯雯咋也跟著你呢？”凌玲問。

　　“她今天過星期天，也想上山玩，我就帶著了。”

　　雯雯跑過來。凌雪看到她抱著的花，眼睛一亮贊嘆道：“好漂亮的花兒啊。”

　　雯雯很乖巧地說“雪兒姐，送給你吧。”

　　“送給我？真的嗎？”

　　“真的。”

　　凌雪從雯雯的小手里接過花，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嗅了一口，濃濃的花香直沁入肺腑。“好香啊，玲姐，你也聞聞。”

　　凌玲示范性地探身聞了一下，并沒有凌雪那樣的驚喜，只淡淡在說：“很早就有人說過嘛，野花總比家花香。”

　　林山和凌雪微微地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玲姐，你說什么呢？”

　　凌玲起初還有點莫明其妙，猛然醒過神，自知語錯，臉上浮起羞紅的暈色。笑著說：“我說的是實實在在的真理，你們別瞎想啊。”

　　凌雪將輪椅轉(zhuǎn)了轉(zhuǎn)，用自己的身體的陰影護著花兒。“我們回家吧，不然花兒會被曬焉的。”

　　凌玲推起凌雪，幾個人一起往回走。在門口，凌雪說：你們也進來坐坐吧。

　　雯雯快樂地先跑進了屋。林山欲推辭，凌玲口不饒人地說：“他不識抬舉以后就別理他！”

　　“進來吧，我正好想把前天借你的書還你。”凌雪說。

　　進了屋，凌雪招呼著林山，凌玲則帶著雯雯四處尋覓，像是在找什么。“唉，可憐！連個漂亮的瓶子都沒有。”最后凌玲用一個樣子很普通的大口玻璃瓶裝滿了水拎進來。

　　凌雪笑著去插花，雯雯跑過去幫忙。林山正出神地欣賞著墻上掛著的一張山水畫。凌玲對著林山叫“嗨嗨嗨，我說你這個當哥哥的真是沒一點眼色，沒看見雪兒在插花嗎，還不去幫她。”

　　“是在叫我嗎？”林山轉(zhuǎn)回頭望著凌玲。

　　凌玲白了他一眼。

　　凌雪小心地削著一根花枝，笑著說：“玲姐，讓林山哥歇歇嘛，我一個人能行的。”

　　林山卻走過來，拿起凌雪削好的花枝彎下腰插進水瓶。“先聲明了啊，玲子，我現(xiàn)在幫雪兒可不是接受你的命令而來，而是出于我自己的心意。”

　　“好好好，不是為我，是你為了雪兒！”凌玲懶懶地坐在椅子上繼續(xù)說：“沒見過你這樣做哥的，一點度量都沒有。”

　　“呵，我還沒見過你這種妹妹呢，專跟做哥的斗嘴，看人家雪兒多溫順，哪兒像你一點女孩子氣都沒有。”

　　凌玲的眼中一下子布滿失落和惱怒，語氣卻暗淡下來“好了，我就要走了，以后再也不會有人和你斗嘴了。”

　　“咋？要嫁人了嗎？”林山?jīng)]有聽出凌玲語氣的異樣，繼續(xù)笑著說。

　　凌雪碰了碰林山的手，示意他看看凌玲的臉色。林山卻滿不在乎地說：“別理她，她這種小姐就是這種脾氣，待會兒自己就好了。”

　　凌玲的眼中一下子涌滿委曲的淚水，忍了忍終于沒有流下來。

　　凌雪慌忙放下手中的花，。“玲姐——”

　　“雪兒、我該走了。”凌玲搶說道。站起來，就要走。

　　雯雯湊近林山的耳朵。“玲姐要哭了。”

　　凌雪拉住凌玲的手。“你明天就要走了，今兒個說啥也不能走。”

　　林山也慌忙走過來。“玲子，你真的要走？去哪兒啊？”

　　“哼，我去哪兒關(guān)你啥事？”凌玲恨恨地說。

　　林山搓著手，很抱歉的樣子。“剛才我還以為你是說著玩的。那，現(xiàn)在我說對不起了。”

　　凌玲望著林山，眼中又含滿委屈。

　　林山好像沒有看到，又回頭彎下腰插花去了。

　　凌玲嘆了口氣。“林山哥，說真的，以后我不在，你要常來陪陪雪兒，一個人很孤獨的。”

　　“好的，我知道了。”

　　“還有我。還有我。”雯雯叫道。

　　“好，乖。”凌玲撫著雯雯頭，卻依然望著林山。林山卻是那樣的專心致志。

　　凌玲終于垂下了眼。“呃，天太熱了！雪兒，我去洗洗臉。”

　　很快，一團五彩繽紛的花兒在林山的手中光彩奪目。紅的，粉的，紫的，白的，各色各樣的花兒錯落有致，襯著長長短短的綠葉顯得越發(fā)水靈別致。林山雙臂抱在胸前，得意地審視著自己的杰作。

　　“多好看啊！”雯雯叫道。

　　“是啊，真漂亮。玲姐，你快來看看啊。”凌玲并沒有回頭。

　　“雯雯。”村子中響起嘹亮的呼喚。

　　雯雯一激凌跳下椅子往外跑。“我媽叫我哩，我走了啊。”

　　“慢點跑啊，。”凌雪囑咐著。

　　“林山哥，幫我把花拿到里屋吧。”凌雪望著凌玲說。

　　“好，是這間嗎？”

　　“對。”凌雪看林山進了里屋，飛快地轉(zhuǎn)動輪椅走到凌玲面前。凌玲正在洗臉。“玲姐，跟我進屋吧。”

　　“我想一個人靜一下。”

　　“雪兒，花兒放在哪兒啊？”林山在屋里喊。

　　“哦，放在書桌上吧。”

　　“書桌上沒地方啊。”

　　“笨死了。雪兒，你先進去吧。”

　　“走嘛。”凌雪拉起凌玲的手。

　　“你先進去！”凌玲顯得有些煩燥。

　　凌雪只好先進去。林山正在幫凌雪收拾書桌上翻開的書本。

　　“不好意思，那會兒急著出去忘了收拾了。”

　　“呵呵，沒事。你看，花兒放這兒好嗎？這樣你看書的時候就可以聞到花香了。”

　　“嗯。好。對了，這兩本雜志我已經(jīng)看完了。”凌雪拿起書桌邊的兩本書遞給林山。

　　“我家里還有幾本，下午我再給你拿來吧。”

　　“謝謝你了。”

　　林山笑了笑。“不要老說謝謝，讓玲子聽到又該罵我了。”

　　“你今天好像真的傷了我玲姐的心，等會兒出去，好好的跟她說聲對不起吧？”

　　林山皺了皺眉。“她一直都嘻嘻哈哈的，好像啥都不在乎，今兒個我哪兒得罪了她？”

　　凌雪未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可能是她明天就要走了，心情不太好吧。”

　　“玲姐。”凌雪和林山慢慢地走近凌玲。

　　凌玲正彎腰往臉上撩水，回過頭，一臉的水珠一臉的笑容。“啥事？”

　　凌雪驚愕地望著凌玲。

　　林山笑道：“我說過的，她一會兒就沒事了。你看，這不是又好好的嗎？玲子你也真會使小性子，剛才雪兒還跟我說要好好地跟你說對不起呢！”

　　凌雪靠近凌玲小聲地問：“真的沒事了？”

　　“傻妹妹，你以為我真的會和他計較嗎？”凌玲笑道。眼里卻有掩飾不住的失落。

　　“好了，沒事就好。我該回家了。”

　　“林山哥，你慢走啊！”

　　凌玲望著林山的背影，一句話也不說。

　　凌雪望著凌玲，笑著小聲問：“玲姐，你對他是不是有意思？”

　　凌玲的臉一下子紅了。“瞎說啥呢？”

　　“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從你的眼中我什么都看出來了。”

　　凌玲重重地嘆了口氣。

　　“默認了吧，咋樣，要不要我?guī)兔Γ俊?/p>

　　“咋幫？”

　　“我告訴他啊！看他的樣子好像真的不知道你的心。”

　　“唉。算了吧。其實我也說不清楚自己對他的這種感情，或許只是我們女孩子最初的那種感情萌動吧，應該不算愛情。況且，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喜歡我的性格，我又何必自討苦吃呢？剛才出來的時候我就想通了，這次出去說不定我會遇到一個真正懂得珍惜我的人。”

　　凌雪有些驚詫地望著凌玲。“你說得這么輕松？感情的事可不是說怎么就能怎么的。”

　　“別為我擔心，我知道該咋辦。”

　　“咋辦？”

　　“反正我不會低三下四的去要不屬于我的東西。”

　　“話說開了，說不定你們會成為有緣人。”

　　“咋能呢？你也看得出來他心里一點都沒我。退一萬步說我們真能在一起，他那老媽也是一個禍害，啥事她都想管，還是個老頑固，單單我這頭短發(fā)，她就很難接受。所以我真的想通了。也正像人家說的，找一個自己愛的人不如找一個愛自己的人。因為與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一定甘心受很多委屈，而和愛自己的人在一起卻可以心安理得的去享受。”

　　“你咋能這樣解釋呢？我覺得為自己愛的人吃點苦受點委屈在所難免，重要的是兩個人在一起需要相互體諒，不管日子多苦，只要心心相印就是最幸福的了。”

　　“問題是他從來都不在乎我還提什么心心相印？算了算了，我們也不要爭了，我的事我都不在乎你著啥急啊？”

　　凌雪望著凌玲，小心地問：“你生氣了？”

　　凌玲笑起來。“傻瓜，在你面前啊，我永遠不會生氣。只是你以后可不許哭鼻子了，我走了就沒人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