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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單。凌雪靜靜的躺著,靜靜的閉著眼睛。
周惠梅坐在床邊,淚水洶涌不止。她不知道怎么會這樣,僅僅一轉眼活生生的女兒就變成了這樣。從昨天到今天,女兒沒有任何知覺,她卻好像經歷了幾百年的煎熬。她祈禱女兒快點醒過來,可醒過來又該怎樣對她說、、、、、、
一位二十多歲的女護士走進來,輕聲說:“大嬸,你一夜都沒睡也沒吃東西了,你的身體怎么能受得了,我先守著她,你去吃點東西吧。”
周惠梅感激的看了一眼護士,無力地搖了搖頭。
護士嘆了口氣“你的家人還沒來嗎?”
“還沒有。”
“昨天我們已經與你們村聯系上了,怎么到現在還沒來呢?”
周惠梅的眼神變得更加黯淡。
是一種酸沉的疼痛喚回了凌雪的感覺。
她的身,她的心,她身上所有的筋骨、肌肉就像被放在烈火里,又像被埋在冰山下。凌雪想睜開眼睛卻怎么也做不到。
周惠梅看到她蠕動的手指,欣喜的抓住。
凌雪朦朧的家庭視線看到的是一個白色的世界,隨后是母親紅腫的雙眼。
周惠梅抹了把眼淚“雪兒,你總算醒了,總算醒了。”
凌雪勉強的叫了一聲“媽,我們——這是——在哪兒?”說完,大口大口地吸著氧氣。
“雪兒,我們是在醫院里。”
凌雪疑惑,怎么會在醫院呢?旋既,她想起了,想起了那團幻化的紅色。她一激凌“媽,我傷著了嗎?”
周惠梅強忍淚水“雪兒,你剛醒,別多想了。”
凌雪用盡力氣動了動,她試圖知道自己傷在哪里。左腿的大腿骨怎么椎心般的痛?她伸動右腳試著探尋左腳,卻怎么也找不到。冷汗一下子出滿全身“媽。我的腿——”
“雪兒,雪兒。”母親的淚落了下來。
“媽,你告訴我,我的腿咋了?!咋會不見了?!”她的淚橫溢入耳。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位五十多歲,不怎么高大卻顯得很魁梧的中年男人走進來。
周惠梅忙站起來。“雪兒,快看,你伯來了。”
凌雪把臉轉向里邊,淚水更快的涌落。
“雪兒,伯來了,咋理都不理了?”來人的聲音洪亮而沉穩。
周惠梅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他隨她走到了門外。
“惠梅,雪兒的腿真的斷了?”
“嗯。”
他點起一支煙,使勁的抽了一口,“這孩子以后可咋辦哩!”
“都怪我,我——”她痛不欲生。
“好了,別這樣,現在你應該堅強,不然雪兒該靠誰啊。”他的聲音里滿是安慰。
周惠梅竭力地平靜下來“建忠,建年咋沒來?”
“唉,他一聽到這事都懵了,跑了幾家借了五百塊錢。他找我說麥還沒種完,讓我帶來。這是我的兩千塊,一塊放下。看到你們我也放心了,等一下我就回去,再想想辦法去弄點錢。”
周惠梅想說什么,接過錢,張開的口卻變成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最苦澀的淚水應該是最傷心的結晶吧。
凌雪的淚濕了半個枕頭。她不知道怎么會這樣?她多么希望這是一場夢,夢醒了她還在校園的林蔭道上走著,奶奶還在村口等她回家,可是——她不要這殘酷的現實!不要!不要、、、、、、
她瘋狂的扯掉手背上的輸液針頭,瘋狂的哭著。流進肌肉里面的水使手臂立時像面包一樣腫脹起來。
周惠梅跑進來,緊緊地按著凌雪,聲淚俱下的哀求“別這樣,雪兒,媽求你了,別這樣。”
“媽,我不要這樣,這樣我該咋活啊!”
凌建忠慌忙去找醫生。
醫生給凌雪注射進一支鎮靜劑。
凌雪漸漸冷靜下來,淚卻依然不止。她無力地說“你們都出去吧,出去啊!”
一位護士說“你們先出去吧,我來照顧她好了。”
周惠梅用無助的眼光看著醫生,醫生點點頭說:“走吧。”
病房瞬間顯得異常安靜。
護士一邊整理著床單一邊說:“你叫凌雪,對吧?很好聽的名字。”看凌雪無動于衷,又接著說:“你一定看過張海迪吧,你看她多堅強啊!”
凌雪絕望地搖了搖頭,“不要對我說這些,你沒有經歷過,你不會知道我現在的心情。”
“其實,我想對你說,就算不為你自己,可為了愛你的人,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活著。”
“不!不!我不要活。”
“聽我說,你知道不知道,昨天,你母親把你送來的時候,她的身上只有十五塊錢的回去車費。肇事司機身上才二百塊,要交住院壓金遠遠不夠。你母親求院長,院長不答應。因為我們院以前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后來病治得差不多了,家屬卻帶著病人偷跑了。你母親就跪下來發誓她不會昧良心。院長拗不過答應了。清理過傷口,醫生發現你的左膝蓋骨完全碎裂,沒有辦法只能截肢。你母親當時就暈過去了,醒來后她又一下子跪在院長面前,那個場面讓所有在場的人都落淚。院長說,這次他也無能為力了,讓她趕快在協議書上簽字。不得已你母親只好簽了。從手術室出來,你奄奄一息,你母親就一直守著你,一天一夜了,她一滴水也沒喝,一眼也沒合。”
凌雪的心一陣陣的痙攣。
護士頓了頓又說:“你看你的生命已不屬于你自己了,她是你母親用眼淚換來的,不管怎么樣,你都要好好的活著,因為你是你母親的希望。”
接下來的日子,凌雪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再鬧了,只是日夜不停的流著眼淚。
每天早上,母親買來飯菜,凌雪只喝幾口豆漿。母親說:“這咋行呢,多吃點身體才能快點恢復。”凌雪就抿著嘴再喝兩口。護士來整理房間,醫生來查房,量體溫輸液。每位醫生,護士都想逗她開心,可她臉部的神經就像死去了似的。
周惠梅擔心地問醫生,“她這樣下去會不會憋出啥事兒?”
醫生沉思了一下說“一般不會。她現在正是適應、接受的階段,以后或許她會好起來,或許性格也會有比較大的轉變,但不管怎樣希望你能為她創造一個溫馨的環境,這對她的恢復是必需的。”
第三天。
輕輕的敲門聲傳來。周惠梅忙去開門。凌雪背轉臉去,眼淚依然往外淌。
門口站著十幾位少男少女,或捧鮮花或拎水果,為首的是一位三十多歲,儀表端莊的女人。
“你們——”
“哦,凌雪是住這個房間嗎?”
凌雪一聽就知道是班主任鄭老師的聲音。她慌忙用紙巾擦去淚水,慢慢的轉過臉,卻不敢抬頭。
“凌雪。”鄭老師坐下來和藹地說:“大家聽到你的消息都很難過,本來想早一點兒過來的,可是昨天在考試只好等到今天。”
“謝謝你們。”凌雪輕聲說。仍然不抬頭,她害怕看到那一張張熟悉的臉,害怕一抬頭淚水就會落下來。
同學中,王海是最高的一位,足有1.85米,只是很瘦。一套深灰色的休閑裝,一頭理得很短的頭發襯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默默的望著面前形容憔悴的凌雪,一種沉重的負罪感蓋滿他的心頭。
“凌雪,我們相信你是個懂事的堅強的女孩子,你會正確的面對現實,對嗎?”
“凌雪,我們都相信你!”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房間內立刻熱鬧起來。
王海始終默默的站著。
凌雪的淚不可遏止地涌落,一滴滴落在紅得如火的月季上,泛起凄姜的冰暈。她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以后自己再也不能像他們那樣了。悲哀便瘋狂猛漲,填滿她的身心。
“凌雪。”王海俯下身輕聲的叫。
凌雪終于抬了眼。
王海的心有一種刺穿了的疼。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絕望!無助!如兩汪秋水流散出不盡的哀愁。
“對不起!”王海的聲音在顫抖。她青春的心靈上永遠銘刻下了那一雙眼睛。
那一場相見大家不歡而散。
臨走,鄭老師拿出一個折得方方正正和紙包,放在凌雪的手里,柔和的聲音里帶著期望。“凌雪,每個人的人生都是坎坷的,不要太悲傷了。這是大家為你募捐的五百塊錢,不多,可也代表了我們的一點心意,也請你時時記住我們都在時時刻刻的關心著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堅強,為了我們這些一直愛著你的人。”
以后的日子里,王海每天都要來看凌雪。中午不來,傍晚準來。有時是幾個同學一起來,有時就他一個人。
第五天,在母親的幫助下,凌雪靠著棉被坐了起來。望著蓋在下半身的棉被,她楞楞地出神,許久,她伸出手去揭棉被。
周惠梅的嘴張了張,終沒說什么,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看著女兒小心而無助的動作。
棉被揭開了。凌雪看到了自己的左腿。被層層紗布層層包裹的是大腿,小腿呢?另一截小腿呢?她的淚大顆大顆的涌出眼眶,成串的跌落。
周惠梅走過來,替凌雪蓋好被子。望著凌雪呆滯的眼神,她的心酸疼。“雪兒,媽求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你知道媽就你這一個女兒,不管怎樣,你得替媽想想。”
凌雪想對母親說:我會好好的活著。可這句話卻那么難以啟齒,她到哪里去找活著的勇氣呢!
第八天傍晚,王海只身一人來了。抱了一大束潔白的滿天星。
周惠梅正在勸凌雪吃飯,這下正好有了不吃的理由。
王海卻說“阿姨,把碗給我吧,我來哄她。”
凌雪慌了:“王海,你干什么?”
“喂你吃飯啊。”王海壞壞地笑著。
“我真的吃飽了。”
湯勺已經送到了她的嘴邊。
“你不要強人所難好不好。”凌雪扭著頭。
“凌雪,我不是強迫你,你這樣怎么可以輔助治療呢?你折磨你自己倒也罷了,你想過我們心里的感受嗎?”王海正色道。
周惠梅也在一旁幫腔:“是啊,雪兒,乖乖地聽話,吃吧。”
凌雪的心顫了顫,淚水涌滿眼眶:“把勺子給我,我自己吃。”
“乖乖地聽話,吃吧。”王海學著周惠梅的腔調溫柔地把一湯勺飯送到凌雪的嘴邊。這一蹩腳的表演一下子把氣氛緩和下來。凌雪噙淚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
第九天、、、、、、
第十七天,凌雪終于淺淺的笑了。
第二十二天,陽光燦爛。
王海來了,還推來了一輛輪椅。
輪椅!凌雪的心中涌起一種難言的酸楚,今后自己就要被禁固在這上面了嗎?
王海沒有注意凌雪的情緒,自顧自地說:“我去問過醫生了,醫生也說曬曬太陽對你恢復健康很有益,所以,我就到醫護部借了一輛輪椅帶你到外面走走,好嗎?
凌雪躊躇著低下頭。
周惠梅幫她穿起外衣,穿鞋時,凌雪望著那一只左鞋發了呆。
這次王海看到了。“來,我幫你。”王海打破沉默。說著,已抱起了凌雪。
凌雪從沒有如此接近過一名男生,臉一下子燙得歷害。旋既,深深的悲哀涌滿心間。
十一月的太陽親切而冷峻,用它獨特的光芒撫摸它所能普照到的事物。醫院的人行道旁栽滿了各種長青的喬木,在陽光下泛森森的綠意。
王海推著凌雪站在樓房邊的陰影里,俯在凌雪的耳邊問:“現在是怎樣的感覺?”接著,王海又推著凌雪邁出了一大步,他們兩個的身影便完全沐浴在暖暖的陽光里了。王海走到凌雪面前蹲下來,幫她理了理蓋在雙腿上的毛巾。“怎么樣?現在是另一種感覺了吧?其實,陽光與陰影有時僅一步之遙,走出來便是另一翻天地了。”
凌雪抬頭看了看陽光。高高的天空依舊風清云淡,太陽依舊明媚。凌雪一下子想起了那一在的太陽,淚也一下子涌滿眼眶。她忙將目光投向遠方,竭力不讓淚水落下來。
王海輕輕地握起凌雪的手。他雖對她用情很久,可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意,也明白這個季節不應該有他們的愛戀。今天,他第一次握她的手,她的手柔軟而冰涼,真冷到他的心里面。“凌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凌雪看到王海的雙眼中是滿滿的愧疚和憐憫。“我說過,那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如果你一直沉得對不起我,覺得現在的我需要憐憫,那以后你就不要來看我了,因為這兩種感情遲早會淹沒我們的友情。我不要你的憐憫和愧疚,我只想回到從前,那時我們是平等的。”
王海的眼中閃過愕然,更緊的握了握凌雪的手,“對不起。哦,別誤會,這句對不起是我對不能好好的理解你說的。”王海給了凌雪一個燦爛的笑臉。
“凌雪,我知道你心里的傷比肉體上的傷還要深,我也知道這些傷需要時間去慢慢療養,不管要多久,只要你需要我,我會陪你一起走過。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夠走出心靈的陰影!我們還年輕,前面的路還很長,你一定會堅強的,對嗎?”
凌雪點了點頭,淚水卻又輕輕的落下。
他們回到病房的時候,看見凌建忠正和周惠梅對坐著,好像剛剛在談什么事。
“伯,你來了。”
王海也禮貌地跟著問:“伯,啥時候到的啊?”
“哦,”凌建忠站起來,“我才來沒多大一會兒。”王海與凌建忠第二次來醫院時就認識了。“快坐吧。坐。”凌建忠把自己剛才坐的那把椅子拉給王海。
王海的口才與交際能力確實驚人,很快便與二位長輩聊了起來,家常話說得頭頭是道。
凌雪坐在一旁看著王海的眼睛,想起以前在學校時自己也常常就這樣傻傻地坐在教室的一角,看王海在課堂上或課余口若懸河的辯論。記得有一次,她曾心悅誠服地對他說“我拜你為師吧,你教教我怎樣才能有你這么好的口才。”她是真的希望自己能伶牙俐齒的去搏取父母的歡心,讓他們不再吵鬧。他當時很高興,臉紅紅的,沒想到,他明亮的眼珠轉了轉后,臉上便變成了壞壞的笑,拜師嘛!可以。不過按規矩可是要先磕三個拜師頭的。”她知道他在拿自己開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回頭看手中的小說。他卻風一樣轉到她面前,趴在課桌上看她緊蹙的眉。她不理他。他說:“你知道嗎?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你生氣的樣子。”
在現實的生活中,溫馨的回憶總是顯得那么美好,那么的讓人流連忘返。
凌雪靜靜地坐著,唇角掛著甜甜的笑。直到王海站起來說該走了時,凌雪才回過神。
凌雪雖有點依依不舍的感覺,可又不便相留,畢竟這個星期天她已經占用了他一個上午的時間。
“別走了,我下去買飯,就在這兒一起吃吧。”周惠梅說。
“對,別走了。”凌建忠附合著。
王海謝過二人的好意,轉身走出凌雪的視線。
周惠梅輕問:“坐累了吧?躺一會兒吧。”
“嗯。”
周惠梅抱起凌雪,放在床上。“看看,這么高的個子才這么一點兒重,最多也就八十斤!今個中午想吃啥?我出去給你買,一定要多吃點兒。”
“我也不知道,你看吧。”
“唉!那我出去了啊。”
凌雪重又恢復沉默,以前的她不是這樣的,那個時候她開朗大方,現在她卻充滿了憂傷,很多話她不想說也不知道怎樣說。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曾經的那個凌雪了。
凌建忠望著面前的輪椅說:“這玩意兒倒不錯,雪兒,回的時候也給你買一個,那就照樣想去哪兒去哪兒了,一樣方便。”
熟悉的酸楚涌上來。“伯,這要很多錢吧?就別買了。”
“錢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伯在呢。”
“伯,我知道我一定已經花了你很多錢,以后我一定會想辦法還你。”
“傻孩子,你說這是啥話?伯一直把你和你凌玲姐一樣看待,你這樣說我可要生氣了。”
周惠梅提著一盒飯走了進來“說啥呢,這樣熱鬧?”說著,麻利的把飯倒進碗里。
凌雪坐起來“媽,我自己來吧,你也帶我伯到外面去吃飯吧。”
“你一個人中不中啊?”凌建忠問。
“沒事。”
“那我們先出去,吃完了就把碗放在這柜面上,我們一會兒就回來。”周惠梅叮囑著。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醫院對面的一個小餐館,要了兩碗面和兩個小菜。“再來一個糖酥魚。”凌建忠對服務員說。
“不要了吧,省下點兒錢吧。”
“再省也不能把你的身體給拖垮了啊!”兩人坐下來,服務員很快就送來了他們要的飯菜。
周惠梅夾起一塊魚肉津津有味地吃著。很久了,她都沒有這樣好好的吃飯,更不曾感覺到飯菜的香味。每天,她所有的時間都是用來想著怎樣照顧她的雪兒,除了醫藥費外怎樣盡少地開支必花的錢。
“你身邊還有多少錢?”將近吃完的時候凌建忠問。
“還有一百多一點兒,不過醫生說這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夠花了。”
“哦,那個肇事司機還說不通?”
“唉!人家非一口咬定是咱雪兒硬上人家車上撞的,人家陪一半錢就不錯了。”
“這個王八蛋。”
“這——雪兒回去以后該咋辦哩?以前在學校她有那么多同學,以后整天讓她呆在床上,她會胡思亂想的,再說也不是個辦法。我想著給她買個輪椅,你看——”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來的時候又帶了一千塊,足夠了。”
凌建忠付完賬,兩個人一起往外走。
“咱們回去問問醫生看,今兒個能不能出院,我們正好一起回去,要不然上車下車我怕我一個人帶不動她。”周惠梅說。
“嗯,那我們去吧。”
出院手續很快就辦妥了。醫生來查看凌雪的傷口,剝開層層紗布,看到傷口的表面已長出一層嫩肉皮。
凌雪轉過臉。她真的不知道怎樣去面對,她怕自己又會在眾人面前落淚。
“這樣出院沒事的,不過回去后要好好保養,冬天了千萬別讓傷口受凍。”醫生交待著。
凌建忠去買輪椅。
周惠梅開始收拾東西。凌雪呆呆地坐著,心里七上八下的,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媽,我出去給王海打個電話,要不然他明天來了找不到我們。”
“好。我們一起去吧。也該給你爸打個電話,讓他到咱鄉車站接咱們一下。”
在醫院門口的一個公用電話機旁,凌雪順利的拔通了王海家的電話。
“喂,請問找哪位?”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朗朗的男生。
“王海,是我。”
“凌雪!”王海的聲音一下子活躍起來。
“現在做什么呢?”
“我現在一個人在家洗衣服呢。我媽出去逛街了,她說我現在已經是大男人了,最起碼衣服應該自己洗。呃,你現在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我們打算出院回家了。”
“上午怎么沒說呢?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王海的聲音很急促。“現在我馬上過去。”
“不,不用了。有你這份心意就足夠了。謝謝你,記得代我向同學和老師們說聲再見。她的眼中一下子涌滿淚水,她知道這一走可能永遠也見不到他們了。”
“好,我一定帶到。”
凌雪無話可說了,心中只有不盡的酸楚在翻涌。
王海也意外的沉默了。
靜。一切都靜下來。靜得沒有任何聲音,靜得他們只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他們之間的距離感覺一下子很近,近得伸手就能夠握住彼此的心,可又覺得很遠,遠得隔離了整個塵世。
“王海,再見吧。”
“再見,記得要好好保重自己。”
她掛斷電話,背轉身去,淚已墜落。
她們回到醫院的時候,凌建忠也剛剛回來,推回了一輛嶄新的輪椅。
“來,雪兒,試試咱自個兒的輪椅,我把這個給醫護部送去。”凌建忠說著抱起凌雪放在了新輪椅上。
凌雪的心中涌起萬千滋味。在凌建忠那帶著煙草味的懷里她感覺到了另一種異樣的溫暖,那是來自己父輩的。要是父親也這樣擁抱過我該多好!她這樣想著。可是在記憶的底層她從沒找到過父親她自己親昵的舉動,哪怕是一丁點兒也沒有!父親只是一個常常對她抱以一個冷面孔的人,父親只是一個陌生人,父親只是一個陌生的字眼、、、、、、
匆匆忙忙的趕到車站。車上的乘客不算多,車門太窄,凌建忠把凌雪抱到車上的座位后,又下來折疊輪椅,周惠梅則忙著拿行李。
凌雪呆呆地坐著。
車上的乘客把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她身上。
“多好個女孩啊!”
“腿咋會沒了?”
“真是可惜呀!”
人們在小聲的議論著。雖然凌雪知道大家都是好心,可她的悲哀卻還是如排山倒海之勢層層疊疊的壓過來,把一直固守的自尊壓得扁扁的。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與她們相比了,她更低的低下頭,讓垂下的如幕的發絲掩飾涌落的淚水。
與此同時,王海正在這座城市的一條路上狂奔。他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見到她!一定要!!
在車站里,他四處尋覓開往清花鄉的車。終于找到了!他看到了凌建忠和周惠梅。匆忙地打過招呼,他不顧一切地沖上車。
“凌雪!”
凌雪抬起頭,濕濕的黑睫毛上翹著,撩開兩汪淚眼,絲絲黑發沾滿蒼白的面頰。“王海。”她驚詫地叫著,淚水停放在眼眶里。
“你怎么了?”王海坐在凌雪身邊,心疼地問。
“沒事。”她不說話,淚水又落了下來。
王海輕輕地板過她的肩,拂過她臉上濕漉漉的發絲。
她的淚依然不止。
王海一點點地擁緊她。
她伏在他的懷里,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衣襟,潺弱的肩頭因壓抑而劇烈的抽搐著,手指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服,似乎想要抓住一個未來。
此時此刻,這個世界似乎已沒有她的容身之所,只有這一個寬厚的肩膀才是她暫時的容身之地。
王海更緊地擁緊她。他知道她的無助。一種心酸涌上來,他和淚在眼眶里打轉。
周惠梅站在車下看著,默默流淚。凌建忠拍拍她的肩,嘆了口氣。
不知是哪里飄來一首老歌:情深緣淺不得已,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來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開始。
售票員走過來拍了拍王海“你不是乘這輛車的吧?請你下去,我們馬上就要走了。”
王海如夢初醒,松開凌雪,深深地望著她“凌雪,你一定要堅強!”
凌雪望著王海那雙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的期望,太多的祝福,太多的不舍、、、、、、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遏止住淚水,點了點頭。
“這是張海迪的書,是我今天中午走過書店買的,本來想明天給你帶過去的,可是——你好好的看看吧,希望對你有一點幫助。“
車笛長長地鳴叫了一聲。
王海站起來,捧起凌雪的臉,再次用手指抹掉她臉上的淚痕。
凌雪突然想對王海笑,因為她知道只有她的笑臉才會讓他放心。
她真的笑了,含著淚慘然而笑。
列車徐徐啟動。
王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列車轉了個彎后一尺尺,一米米的走出他的視線,心像被掏空了一樣疼。
列車上,凌雪透過窗玻璃看著王海高高的身影,她的心中涌動著復雜的千頭萬緒。她不是傻瓜,她一直以來都知道王海對她的情意,只是那個時候,她是多么的理智。她不討厭王海,和他在一起時甚至有一種很親切很快樂的感覺,可是她不要自己的初戀是一枚青果,她的夢那么高那么遠,在未實現之前,她不想為情而牽絆。
可是,現在呢?她又去看王海,王海已淹沒在喧嘩的城市里。
現在的一切都變了樣,奶奶走了,自己的一條腿沒了,她的夢也全都碎了!伏在王海的懷里,她才知道曾經年少輕狂的夢是怎樣的飄渺,怎樣的不真實。而王海是那樣的真實,那樣的親切,一直在身邊守護著自己,自己卻從來沒有珍惜過。而今,該怎樣去對他說“對不起?”該怎樣去收拾那如雪花般飛零的夢的碎片?
唉!就埋藏吧!埋藏所有的夢!埋藏在這個給過她希望又毀滅她希望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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