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幸福進行時

　　第二天的早上因為要去取錢，所以比平時早走了十分鐘。

　　她拿著剛取出來的錢，遞到我手里。

　　“夠了嗎？”她問，臉上是三分擔心，七分信任。就是借錢給一個陌生人害怕他不還最終卻還是相信他會還的那種表情，或是我把所有錢都借給你了，因為我相信你，要還的哦！她臉上就是這樣一種表情。

　　可是在這樣一張臉上，我想象不到，她在和別人討論還不知道120拉誰呢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在自己鑰匙丟了找不到卻給自己男朋友打電話說人家只管自己的事的時候是怎樣一種表情，在給自己的妹妹說咱們以后只提咱倆用的水的時候又是怎樣一種表情。

　　“夠了，謝謝你！”這樣一種表情，讓我身體的某個地方像被注進了一泉弘水，瞬間柔軟起來。

　　我們手牽手向醫院走去。

　　今天并不上班，老師只是將醫院簡單的介紹了一下然后便分了科室，我被分在了腎病科，我實習的第一個科室。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時間還早，我買了菜買了米買了饅頭，然后回去做了一頓對我們來說豐盛的不能再豐盛的家常便飯。一切就緒后我發了一條短信。

　　“晴晴，我飯做好了，你下班后早點回來！”發完后我用晴晴從她們學校搬過來的那把已經開始掉碎布的拖把拖了一下地，然后翻開一本書坐在床上等她回來。

　　大約十二點時，我被門外歡天喜地蹦進來的人影嚇了一跳。合起書后，對上一張在我眼前無限放大的臉，上面擠滿了青春痘，就像粘蠅板上沾滿了蒼蠅一樣，這張粘蠅板此時正抓著我的肩膀笑著沖我說，我把你給我發的短信給我們科室的同學看了，她們都說我好幸福。

　　是啊，我也覺得好幸福，那時候我是真覺得幸福，和你在一起我真覺得好幸福！

　　“開飯吧！我今天熬了稀飯，有炒土豆絲，還有涼拌黃瓜。”我從來都不懂得表達感情，對她這么熱情的表情配上這么夸張的動作，我雖沒有給予同樣的回應，可是我心里就像有棉花糖被分解了一樣，甜而柔軟。

　　我們風卷殘云般吃完了所有的東西，然后我涮碗洗鍋，她在旁邊跟她男朋友在電話里描述我做的飯是如何如何的好吃。

　　對于她這個男朋友，我是一點兒都不敢茍同。我真是不明白，有了男朋友的女孩子一天到晚都在查崗，可是我這個合租同伴卻一天到晚都在想著把我的手機號給她的男朋友，還屢次在和她男朋友通電話時都想讓我插上幾句。我當然不會認為她這是在割愛，可是我也想不到她這么做是為什么。就像在樓下的小賣鋪里，我明明聽見那個大叔說的是很熟，她偏偏說是很俗，還拉著我的手一臉萌像的對那個那大叔說：“不俗呀！叫晴晴的人很多呀，她也叫晴晴，我叫付晴晴，她叫冉晴晴。”

　　今天是我到腎病科的第一天。實習前的期待，公交車上的幸福與滿足，到這個醫院時的喜悅，在此刻都統統化為了緊張，心里的阿Q就算我再怎么召喚，他都縮在里面不肯出來替我解圍，于是我全身都像繃緊了的一根弦，然后在下丘腦的調節作用下開始發抖，甚至連嘴唇都在微微發抖。就像在學校上實驗課的時候，這個時候總是我覺得最惡魔的時候，因為不管是什么實驗課，不管那節課的老師兇或是不兇，只要一輪到我，我就開始像個僵尸一樣笨拙的進行操作。現在那個最惡魔的時候又要來臨了，不過人物時間地點道具全變了，模擬人變成了病人，實驗室變成了病房，一堂課變成了一個班次，在校老師變成了帶教老師。

　　“小冉！”一聲女高音讓我的身體抖了抖，然后我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開始尋找聲音的來源。對面的病房里，一個只露著倆眼睛的白衣天使正沖著我吼，“我在這兒呢，你還愣在那干嘛”！

　　幾秒后我站在她面前時，她遞給我一袋液體和一個輸液器，手把手的教我排空氣。與此同時也開始摸底，“注射中的‘兩快一慢’是什么？”我由于慣性還在發抖，甚至在交感神經的支配下連聲音也在發抖，“進針快，推藥慢，拔針快。”我哆嗦著回答完后又開始哆嗦著回答下一個問題又下一個問題：“有兩種，一是聯線法，一是十字定位法”，“髂前上棘與尾骨聯線的外上三分之一”，“四十到六十滴”。我哆嗦著回答完這些問題還沒來得及慶幸時已經掛彩了，我在終于拔除針頭套時用于用力過猛而劃傷了手，血一滴一滴的往外流，我不得不去處理。在后來一次又一次不得不處理的流血事件中我總是冒出這樣的念頭：在我還沒有成為杏林中的一棵樹哪怕是一只葉子之前，我可能已經壯烈在這條路上了。

　　中午下班的時候，老師給了我一袋生理鹽水和一個輸液器，因為不管是排空氣還是靜脈穿刺，我都沒有一次成功過。

　　.回去的路上，早上我死活都召喚不出來的阿Q此時正為我加油鼓氣。我仿佛看到了明天的我在給今天扎穿的那個老太太貼輸液貼，臉上是我終于成功了的表情。